尹淼捏着她肩頭的手緊了緊,不知幾何時,他擠出句喑啞的問:“你說什麼?”
駱美甯雖已在這世上十餘年,可靈異江湖的背景仍在腦海:王朝将覆、百姓怨聲載道、魑魅魍魉四處為禍人間。
如此這般,女主甘棠才在複仇之路上,同她師兄一并驅魔救世,卻從不留下姓名。
而‘九千歲’即使登基,亦隻會向幻滅奔襲。
駱美甯正色:“皇位之重,豈能輕易承負?”
“那尹峯,他就能了?”尹淼伸直了長臂,将她推開半尺,言語憤懑:“他又是明君一位麼?”
駱美甯還不曾聽過天子大名,一怔。
聞他從牙縫裡擠出這些話,便知心裡定是恨急了。
“可官家不是認你做半子?”她暗暗打量他諱莫如深的神情,心底湧現出荒謬的猜疑:“難道是弑父弑母之仇?”
那二個,被張貼在門上的。
雖說‘未死’,卻也難得稱為‘活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尹淼斂眸不答。
她又追問,“果真如此?”
自以為是後,更生憐惜。
摟了人,放平手在他後背輕撫,長歎一口氣。
本想勸他冤冤相報何時了,活在當下才真。可畢竟事未及身,難以共情,想必弑親之恨是無法消弭的。
尹淼緘默不語,被言中心思後愈發憋屈,身後的手撓着他的背,亦撓着他的思慮。
——并非弑父弑母之仇,甚至較真起來,連搶了他父王皇位的人,也并非當今聖上尹峯。
憑什麼去争搶呢?追名逐利之心,換而言之,不臣之欲。
此事若成,大權許是執掌在手,可又哪有什麼名聲可言?
父王同母後似乎将一切都替他備全了,卻不曾考慮過身後事。
他們倒是留下忠賢之名:三年大喪,始安城内無人不為老昭王哀歎。
當年‘太子被廢’之事處處重提,憐惜又嗟歎昭王遭遇,更多被贊揚的,是他的‘讓賢之舉’。
尹淼緩緩松開緊扣她臂膀的手掌,側眼凝視手心的紋路,仿佛平白無故瞧見了血:
作為‘九千歲’——尹峯手裡的最利的一柄劍,劍鋒所指,均為官家‘授意’。
反倒于諸卿眼中,尹峯隻是年老後昏庸犯病,卻也慈善。
自己呢?
甚至被些恨他恨急了的、稱作官家養在身畔的男妃,胡亂編造許多韻事。
争來争去,争成一個笑柄。
兩排牙齒咬碎了朝胃裡咽,丹珠慣誇他耐辱,總言名聲不值一錢,得看最後得到了什麼。
可‘九千歲’這身份,果真......還能再用嗎?
燈火昏黃,輕煙熏眼。
“哥哥。”
聽身前人輕喚,尹淼複垂首看她:瑩潤靓麗的一雙眸,誠懇澄澈,不僅能容納世間,亦可瞧見死後彌留之鬼。
他犯殺之數難清,二人相依相守,豈不是令她無端受苦難磨折?
尹淼繃着面,架起她的胳膊,将人一路抱到榻上。
“睡吧。”他道。
駱美甯隻當自己的勸誡無用:‘九千歲’所負之仇,他許是必報不可。
隐隐火光下,她在榻上摸索半晌,終是尋到一雙微涼的大掌。
在他手背處輕撫片晌,不允他離去,遂與其十指相扣。
“睡不着。”
出言,才聽出自己嗓音顫抖。
才知尋到了她那顆明夜之星——卻幾近隕落。
尹淼俯身,自她額頭落下個清淺的吻,“睡吧,不早了。”
駱美甯這才松了他,撫平身畔被褥,又輕拍二下:“一起。”
“你先睡。”
丹珠之言尚存耳畔,雖于此刻而言無異于掩耳盜鈴,可尹淼卻不欲再與她同榻而卧。
尚惱,卻又難以發洩,駱美甯叱道:“快些,不來我就生氣了。”
撅着唇,鮮嫩欲滴。
尹淼替她撥了撥枕邊碎發,正欲勸,卻被一道巧勁拉上了榻——莫言是駱美甯力大且執着,還是他本心便不想躲。
“駱妹妹,你真不在意名節?”他歎。
她垂眸,什麼名節...若保不住你,怕未有幾年便慘死了。
遂含淚昂首,“駱妹妹?你這樣疏離地喚我,是不要我了?”
後槽牙直泛酸意,尹淼也恨這假扮的身份不甚光彩,哽着喉頭,“怎會,快睡吧。”
駱美甯癟了癟嘴,口中一時五味雜陳;今日天曉,尚撓心撓肝地琢磨着逃,這會兒卻巴不得直接黏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