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怒張在山風中,單臂橫握一把陌刀插入崖壁,一路火光閃電急速下墜。
雖隔得遠,看不清眉目,但一副氣勢洶洶很不好惹的樣子。
嗯?
風長雪疑惑地盯着看了會兒,一下子沒想明白緣由。
難道,妄時不喜歡她精心準備的“合歡宗妖女消香玉隕”“玄門佛子和好如初”這個戲法?
風長雪的纖長白皙的指節鉸着銀鍊,似乎在漫不經心地思考什麼,少了先前的幾分耐心,但語調依舊從容,“關于召陰蠱咒,知道多少?”
夢貘眼睛依舊盯着遠處的崖壁,警惕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風長雪歎了口氣,“是嗎?”
她眼中笑意未減,蓦地指節收緊。
銀色鉸鍊節節相扣,殺氣如刃,銀鍊繃直,緊緊鎖在夢貘的頭骨上,發出令人牙酸的骨縫崩裂之聲。
夢貘赤目怒視,嗚咽聲卡在嗓中,四肢亂蹬出一地煙塵。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青天白日,毫無預兆猛地落下一道潰耳欲聾的驚雷,巨響讓整個崖底為之一顫!
電閃雷鳴中無論是炸起殺氣還是瀕死的怒氣,都被無限放大,夢貘猛一甩尾,碩大的瞳孔裡爬上了嗜血的紅色,近似癫狂。
“淩霜侯本來就是半死之身……”
“咳咳咳……她本來就不該活過來……”
“你們這幫有違天道的瘋子定遭天譴!”
“閉嘴——”
風長雪眯了一下眼睛,神色不虞,倒不是被夢貘的話激怒,這些話頗沒新意,她光聽都聽出耳繭子了,而是方才不詳的預感應驗。
這山底的封山禁靈大陣,果真沒有那麼簡單。
多少年了,還是這般好的不靈壞的靈。
刺啦——
一道閃電貼着她的腳邊炸開,風長雪一手扯着夢貘,足尖點地,堪堪翻身避開,還未站穩,電光接踵而至。
數道驚雷接二連三劈下,一時間将晦暗崖底點燃得如同白晝,幾個騰挪躲避之後,已然到凡人之體的極限。
風長雪腳步微滞,薄汗漸漸将額發沾濕。
凡人以生老病死為四苦,其中以久病為甚,實在是很有道理。
這陣法——
實在是很不對勁——
一股脫力感蓦然襲來,骨縫間似乎有什麼在努力鑽鑿而出,四肢百骸猶如蟻嗜,這久違的凡人之痛,讓風長雪怔忪了片刻。
封在靈識深處,久遠到幾百年不曾泛起漣漪的記憶,就在這短暫的脫力中松動了一下,沒有了靈力壓制,瞬間将她拉入令人窒息的黑色潮水中。
天空慘白,風聲尖利,飛鳥悲鳴。
遍地都是屍塊和粘稠的血液,哀嚎火光交替沖天。
無數個人的聲音交織在耳邊,幻化成虛虛實實的譏笑。
“不辨是非,不明善惡,弑師屠城,其惡當誅。”
“大陰駁陽,君子無終,實乃大兇之兆。”
鮮紅的血噴濺在她的臉上,有人緊緊抓着她的手腕,指甲嵌入她的皮肉中,溫言細語的呢喃像毒蛇舔舐在耳畔,她懷中的頭顱尚且溫熱。
“好好看着他們的臉,你既不肯赴死,那你生在人間的每一刻都要記住,他們皆因你而死。”
幾絲若有似無的記憶,如同黑暗裡的觸手,反複激起巨大殺氣,惹得驚雷頻發,土地顫動。
十丈焦燼炸開在風長雪腳下,像一朵幽深的黑色牡丹,四濺火星将她衣物點燃。
夢貘看到這一瞬,似乎是忽然猜測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你,你是——”
風長雪神色掙紮了一下,銀鍊狂暴墜地,将荊棘枯木一掃而開,那雙常年含笑的眼眸冷如寒冰,雙唇張合吐出一個字,“滾。”
夢貘從桎梏中掙脫出來,念叨着“果然是個瘋子”,伸長後腿一躍,竄進了深山之中,驚起一群飛鳥。
古木參天而立,石壁插入雲霄。
微薄天光從極高處落下,無聲墜進萬丈紅塵。
仿佛在這一刻,世間隻餘一人在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