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極其少數,能克服萬難重新找回道心。
他在風長雪身前停了片刻。
兩人隔着足足一尺的距離,一層梵文爍金的袈裟,和兩具凡胎肉骨,他應當什麼都感應不到才對。
但對方起伏不定的心境,透過那一圈偈印與他靈犀相通,某一瞬間,幾乎讓他生出些慈悲之外的情緒出來。
妄時動了動手腕,将手持退了下來,重新繞做三股,漆黑如玉的佛珠才剛剛碰上風長雪的腕骨,就被觸電般地一避!
妄時一怔,這世間竟有人墜入心境,還能如此快的清醒?
風長雪不但如夢驚醒,還下意識反抓住妄時的指尖。
初醒之人沒輕沒重,這一抓帶着戒備下了死手,力道之重,若是尋常非得分筋錯骨不可。
幾乎同時,半空之中的隐雷感應到了新的殺意,轟隆一聲巨響,迎面就朝着她砸了過來。
妄時顧不得許多,一手任憑她抓着,另一手松開劍,扶着風長雪的肩,囫囵帶人撲到幾丈之外。
“哐當”一聲,漆黑陌刀落在原地,硬生生吃了個滿雷。
……
這一下,兩個人一把刀都清醒了不少。
驚鳥四散而飛,焦木經過新一輪折磨,又炸開了幾道火星。
妄時單手将風長雪護在胸口,雪白僧袍流散一地。風長雪額上的薄汗終于彙成了一滴,帶着溫度洇進了妄時的前襟。
兩人的身上都滾着些黑灰土渣,十分狼狽。
少頃,風長雪撐起身子,極緩地眨了一下眼睫,開口道: “百丈深淵,大人這是……來殉情的?”
風長雪聲音乍聽起來如往常無二,若是忽略她開口前不穩的呼吸和略微僵直的脊背,幾乎讓人以為方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步塵在焦黑土坑裡狂震不止。
妄時頓了頓,才開口道:“步塵說,它是才是來殉情的。”
風長雪:“它震這麼久,就說了這一句話?”
“……”妄時擡眸,下意識想撥一下手持,卻忘記自己的指尖還被人家攥着,他一貫無悲無喜的神情難得僵住,“還有一些髒話,不宜複述。”
風長雪卻似乎是難得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沒第一時間起身,“大人,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有。”
風長雪好整以暇,“嗯?”
“昔日,家師念一尊者入心魔幻境十三載才醒。”妄時稍微蹙了一下眉,“心魔本為隐私,貧僧本不便窺探。但為何……”
“為何我醒得這麼快,這麼早?”風長雪似乎是沒有料到他開口問這個,反問了一句,“誰說我被心魔魇住了?”
“隻是些不要緊的陳年往事,伺機鬧騰了一下壓回去就行了。”風長雪譏諷一笑,不欲多言,轉而起身去撿坑裡的步塵,抖了抖灰才輕描淡補了一句,“逗逗大人而已,怎麼還當真了。”
這段瞎話編的不走心,就連步塵被劈得暈頭轉向都聽得出來不對勁。
方才她那發愣的樣子,連火都不避,周圍又沒人,逗鬼玩兒嗎?
而且她的眼眸裡就和沉了一塊冰似的,就沖那殺人不眨眼的架勢,就算是陳年往事,也絕對不是“不要緊”的級别。
步沉震了震:施主笑和不笑的時候,簡直是兩個人啊。心魔這種東西早治療早纾解,千萬不要諱疾忌醫!
可惜風長雪隻覺得被震得麻手,一點也無法和它心有靈犀。
“是貧僧逾禮。”妄時颔首接過陌刀,卻發現對方并沒有松手的意思。
“其實……”風長雪調整了一下語調,嘴角微勾收起了半分懶散,“我以為大人會問,跟着我一起落下的另一個人去哪裡了。”
長風吹過林間,樹葉交織飒飒作響。
妄時的寬大袈裟松松挂在風長雪身上,被風一吹露出一半鎖骨和半截纖細的肩背。
兩人都不松手也沒用力,讓兩人交接陌刀這一幕對峙不足,反倒是無端帶上了一點缱绻糾纏的意味。
“我是追着您那位故人一起落下來的。”風長雪低低笑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為什麼我沒摔死,您那位故人去哪裡了,大人前一刻還說我言行輕浮不重禮數,後一刻就眼巴巴着追着跳崖。”
兩人目光相接,幾乎有些咄咄逼人。
“大人耐着性子同我糾纏試探這麼久,難道最想問的不是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