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時沒有說話,系完便起了身,朝山洞外走去。
風長雪動了動脖子,發束稱不上精巧,但并未散開,“大人好手藝。”
她身上還披那件白色袈裟,因席地而坐的姿态,不得不仰頭,眼睫長而微翹,呈現與尋常極為不同的氣質,像一隻暫且人畜無害,允人摸頭的靈獸。
佛家講究儀容端莊,坐必嚴正,行必從容,言必由心。
而此刻,整齊的僧衣被撕開一道,挂出幾縷毛邊,手持佛珠上,沾着幾縷斷發,袈裟迤地,皺成一團。
實在是和“莊重”二字半分關系也沒有。
深究起來,妄時近日有失禮儀的情況格外多,比以往全部加起來都多。
二人行止山間時,幾近正午。
烈陽直射,萬物陰影縮成一團。
風長雪摘了一片碩大的綠葉,頂在頭上。
她修的生死道,用起來白日飛雪,七月結霜,一貫對熱格外敏感些,連呼吸都覺得累,更不用說出言調笑了。
說來也奇怪,沒有了靈氣護體,妄時居然還能繼續在無名山上一樣,維持一副雲淡風輕,風雨不動的模樣。
烈日當頭跋山涉水,竟不顯狼狽。
莫非天生佛子,方圓五丈之内自動降溫?
佛骨還有如此妙用?
風長雪下意識往妄時近處靠了靠,幾乎撞上了忽然停步的妄時。
眼前,又是一個毫無新意的岔路。
在風長雪看來,這幾日遇到的岔路口,幾乎無甚區别。
她擡眼看向妄時,果然,妄時仍然和前幾日一樣,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選擇了右邊的小道。
這次她卻沒有立即跟上去,而是在岔路口站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奇怪。
即便這裡是依照東伽山山勢所造,而妄時又是自幼長在東伽山長大,也不至于說對每一個岔路口都如數家珍,畢竟就連天外天的大殿她也不見得每一間屋子都去過。
她目光輕輕一掃,看向另一側,一定有别的什麼東西,更明顯的指引,能讓妄時無需思索便知道一條路走得,一條路走不得。
“等等。”風長雪停步,“我們走這邊。”
“為何?”
“這邊樹蔭多。”風長雪說着往左邊的小道上走了幾步,“我觀大人選擇岔路時不假思索,除了對山勢熟悉之外,其實還想到一種解釋——”
走哪一條路都無所謂,畢竟念一老和尚設下這禁陣,隻要人心平氣和走上八十一日,又沒規定非要走哪條路線。
那妄時這個走法,到底是有意選擇,還是信步而行?
風長雪在心中默數了幾個數,果然,在數到“五”的時候,自己的手腕被一串佛珠勒住,往後帶了一下。
“那邊,有湖。”
風長雪還沒反應過來,“有湖”和“不能走”之間有什麼關系,便聽見妄時的聲音帶上了幾分無奈,緩緩道,“湖連大壑。”
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又稱歸墟,衆靈息處,無有生死,若退若出,亦無在世。
風長雪沒料到是這個答案,身形難以察覺地滞了一瞬,須臾,又眉眼稍彎,笑了起來。
其實妄時有一件事錯了,世人的确鮮少有緣能登東迦山,風長雪卻是去過的。
曾經,她有段時間很瘋,為尋歸墟之地幾乎踏遍了五洲大地,終不得。
沒想到,竟是在今日,以這種方式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