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極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绮拂衣卷着被子,背對着他貼緊牆壁睡覺。
平時绮拂衣都要胡鬧掙紮一番才肯睡覺的,今日倒是老實。
雖然有些奇怪,但他也隻是吹熄了蠟燭,放下床帳睡在靠床外的位置。
睡不着。
绮拂衣盯着牆壁發呆。
她一向是吃好睡好,一沾枕頭就能深入夢鄉的體質,按道理應該很快能夠睡着才對。可是白日那些念頭就是在腦海裡不斷盤旋,心裡亂糟糟的像是懸崖邊的風雪,哪裡合得上眼。
時間一點點過去,旁邊天極的呼吸倒是很穩,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很清晰,應該是睡着了。可她不敢翻過身去看他,就隻能自己一個人默默的糾結來糾結去,直到深夜。
她閉着眼,總算是有那麼一點睡意,半是清醒半是困頓。
這時候,她感覺到身旁的人好像動了動,衣服與被子摩擦的聲音把她的思緒從睡夢中拉了回來。绮拂衣半睡半醒時,感到一雙手伸了過來,将她連人帶被的撈了過去,輕輕的,如雪花落地般無聲無息。
她頭頂觸到他的下巴,天極輕手輕腳的掀掉她身上被單,寬大的手掌碰到她的腰。
绮拂衣整個人一僵。
天極立馬就感覺到了,頓了一會,忽然開口:“拂衣。”
绮拂衣一點點的轉過頭,滿臉震驚的對上天極雙眼。
“怎麼還未睡。”他語氣冷靜。當然冷靜,半夜被人抱進懷裡的又不是他。
甚至有些過分冷靜,簡直是理直氣壯,一點都不心虛,反而把绮拂衣搞得莫名心虛了起來。她蹬了蹬腿,掙紮了一下,垂下頭小聲嘟囔。
“你做什麼,走開。”說着她有些緊張揪住自己的被子。
天極呼吸依舊平穩,縮短的距離讓绮拂衣能夠感受到他皮膚上溢出的溫度,滾燙的讓人心慌。他将手抽了出去,隔着棉被搭在她腰上。
“道鎮以玄冰為基,逾近深冬愈冷,這般對你并無不妥。”天極慢慢的說着,一點都沒有放開手的意思。
绮拂衣忽然感到手足無措。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好像被逼到角落的是她,被抓到把柄的也是她。
“拂衣,你吾已成夫妻是事實,若你不願意,吾不會逼你。”他說着,稍稍退了一點,盯着绮拂衣的眼睛,“看着吾,你告訴吾,你真的想離開太上府?”
房内的光線并不清晰,可她卻能看清楚天極的雙眼,淡金色的色澤泛着細碎星光,半垂着看她,竟讓人一瞬間生出雨條煙葉的錯覺。
绮拂衣心裡好像傳來了什麼落在地上的聲音,響的好像連周邊空氣都微微震動。
她有些慌亂,扯着被子翻過身背對着他,呐呐的說:“我要睡了。”
天極好像歎了一口氣,她發現天極似乎常常對着她歎氣,平日裡分明不會這樣。
绮拂衣一夜沒睡着,直到快天亮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沉入夢鄉,連天極離開都沒有發現。
自天極問了那句話之後,绮拂衣老實了很多,連逃離太上府日常也不做了。每天除了睡覺,其他時間都躲的不見人影,好像又回到被天極追蹤的日子,既心慌又害怕。
然後某一日,绮拂衣忽然意識到,她為什麼要躲?
說到底,喜歡她的是天極,逼婚的也是天極,每天到半夜就偷偷摸摸把她搬進自己被窩裡的也是天極。心虛的應該是他才對,怎麼是自己到處躲天極,弄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香?
這麼一想,绮拂衣瞬間滿血複活,二話不說跑到太上府廚房偷吃生雞蛋。
“哼哼,老道士的心機簡直太深了。”她敲開蛋殼,插了根麥稈進去,“竟然先發制人,颠倒黑白,率先把問題推到我身上,引起我的……什麼感。這麼一來我就會想盡辦法躲着老古闆,從而忘記逃離太上府的這個目标,真是太心機、太壞了,還好我察覺的早!”
她吃完把蛋殼往後一丢,踏椅而起:“我绮拂衣好歹也是幾百歲的妖族,區區一個人類道士也想爬到我頭上來,簡直是妄想,不就是睡覺嗎?我還怕了他不成!我這就讓他看看妖族的風範是何等的有魄力,敢人類所不敢,為人類所不為!”
“我要征服太上府,天極就是第一個目标!”
绮拂衣握着拳,感覺自己的身形是這麼的高大,這麼偉岸,好像瞬間就有八尺高。
半隻腳踏進廚房的地限默默的把腿收了回去,當做沒看見裡頭那個站在椅子上大放厥詞的,師兄的妻子。
地限:偶爾,也會覺得自己在太上府很多餘。
說做就做。
夜晚,太上府暮色沉沉,風雪在夜中反射着淡淡的熒光,似星河墜地,化作一地霜雪。
绮拂衣一如既往的面對牆壁,被子連頭蓋過,好像不想和他說話一般。
天極略微一頓,接着褪下衣袍,松開發冠,雪白的發絲瞬間垂落肩頭。他吹滅燭火,放下床帳,正想躺下的時候,绮拂衣忽然把被子一掀。
紅色的繡被抛至半空,茶色長發随着風勢揚起,發間銀钗閃過瞬間的微光,沒入如雲堆疊的發中。紅潤的唇,閃閃發亮的眼,如同一團驟然燃起的火焰,明亮而驚心。
“沒想到我會這麼幹吧!”绮拂衣往天極腿上一坐,得意洋洋的大聲宣布:“臭道士竟然敢耍我,我绮拂衣今天就要把你日的喵喵叫!”
天極意外的沉着,應該說他是沒明白绮拂衣這是又鬧什麼幺蛾子,平靜的道:“……吾說過不準戴着發簪睡覺。”
“……不準說話!”沒得到想象中的驚慌反應,绮拂衣不知怎的有些惱羞成怒,往前挪了兩下,坐在天極大腿根:“我今日就讓你看看妖族的能耐!”
天極的呼吸沉了一下,聲音陡然低了下來:“拂衣,不要胡鬧,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這反應為什麼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天極怎麼還是那麼冷靜?搞什麼,這是看不起她作為妖族的能力嗎?
不要慌,還在控制範圍内。
绮拂衣回想了一下戲本上的步驟,覺得心裡安定了很多。一個老古闆道士,難道還會比她們妖族更懂得風月之事嗎?根本沒什麼好怕的。
“老古闆,你是在玩火!”她把被子全往天極身後塞,接着學着戲本上《霸道妖怪的清高愛人》的發言,直起身子在天極唇上親了一口,“你這個磨人的……嗯……老道士!”
天極盯着她,然後順着她的力道低下頭:“……你不要後悔。”
哼,妖族才不會後悔。
绮拂衣閉上眼,将所有話語止在唇齒間。
暮色如墨,雪花輕悄悄地落在窗台,一點點隐匿在漸深的雪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