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不合,縱使厭棄。可天閻魔城之内,無人相信孤清無愁已死。
故人既來如風雨,又怎會去似微塵。
他化輕歎一聲,掌心緩緩張開,那朵雪白芍藥随着風,輕忽飄向前方。
魔皇陵,仿佛被塵世遺忘之地,寂靜無聲。寬廣的石洞内,唯有一尊手持皇杖的魔像。
雪色花朵穿越空間而來,輕輕落在魔像腳下,為灰色空間增添一抹潔白色彩。
曾挾在風中被帶走的歌聲,此時此刻,仿佛再次回響。
[綢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幽靜空洞的石洞内,花瓣上的水珠緩緩下滑,滴落在充滿厚重塵土的地面,無聲無息,在灰土中留下淺淺印記,仿似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魔城舊事2:當時隻道是尋常
孤清無愁一直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事無不允,言則必應。隻要一個伸手,一道命令,屈膝在他身前的人便會徹底屬于他。
就像他将鳳羽箜篌交予孤清無愁那夜。
“吾之贈物,隻能為吾所用,你明白嗎?”
“臣領命。”
自此之後,孤清無愁再也不曾為他以外的人撫過琴,奏過曲。
“孤清無愁。”
被呼喚的魔從身側探出頭來,褐色長發,雪青雙瞳,手持六寸驚秋畫卷,舉止投足間盡展文士一般的儒雅氣度。
她彎起雙眼,笑意慵懶,“吾皇。”
短短的兩個字,仿佛帶着無限的欲|念,若隐若現的情感深藏其中,她卻始終不知。
每一次的呼喚,每一次的靠近。
皓月初圓,暮雲飄散。身後武侍手持木梳,細細梳理黑色長發。爐香渺渺,燭火明滅,鏡中倒映出含着笑意的唇,微微彎起:“吾皇滿意否。”
花白夜色深,秋風起時,吹散晴雪滿院。斜月朦胧,照亮眉目清揚,翩然塵世,更勝一庭香雪。花海中的身影聽音回首,輕挽水袖:“吾皇。”
戰場上。驚秋魔劍,劍如其名,似殘秋之末,落紅吹漸,朔風破夜驚鴻起。魔将曲指彈劍,劍上血珠如細雨紛紛落地無聲,“欲犯吾皇者,驚秋劍下不留命。”
柳條翩翩,飛絮蒙蒙,徐徐吹入九重魔殿。深色暗沉的宮牆旁,一抹湖色懷抱箜篌指勾琴弦,一彈一撥微吟淺唱,似湖上垂柳怡然自得,随風輕拂湖水。
“……夢雲歸處難尋。微涼暗入香襟。猶恨那回庭院,依前月淺燈深。”一曲唱畢,她抱着箜篌,笑意淺淺,“吾皇。”
生命的盡頭,記憶像是冰雪般逐漸消融。他想過魔城未來,想過斷滅和他化,想過父親與十九,最後留在眼前的畫面,隻剩下誓言不離左右的身影。
……魔的壽命悠長,他以為等待一個早已屬于他的不臣之心并不需多少時間。
質辛閉上眼,“孤清無愁。”
——吾皇。
無聲的洞穴空空蕩蕩,再無人回應。
太安靜了,他想。
若以後再相見……必不再讓那自稱為臣的魔有任何選擇與退路。
千年一瞬,曆經生死,過往種種宛如南柯一夢。
莺啼婉轉,天邊一角漸漸露出魚肚白色,暗昧光線在翠綠枝葉上搖晃,勾勒出一片細碎的陰影。湖色身影正在樹下澆水,似有所感,忽而直起身子回望一眼。
青石台階上,一道身影靜靜站立。
空氣裡彌散着朦胧霧氣,像一層淡色薄紗,将空間無聲隔開,讓似乎應近在咫尺的距離變得更遙遠而不可捉摸起來。
像是一場夢。
“孤清無愁。”蓦然,質辛低喚一聲。
一線曙光落如靜谧小院,照亮儒雅眉眼。她眼眸輕眯,彎起記憶中熟悉的弧度。
她終是回到早已注定的歸處,迎接最初的承諾。
“吾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