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時才能真的牽上皇儒前輩的手呢,真是令人期待。
3.
皇儒很苦惱,但皇儒沒有可以商議的人,連勉強可以作為小弟的俠儒都出門數日了。
有時候輩分太大,也是一種困擾。
這些日子我雖然還是如往常一樣和皇儒相處,可刻意地減少了與他說話的次數,除了必要的談話,不再陳訴自己的看法,更沒有像以往那樣親近他,仿佛想要疏遠兩人的關系似的,過分恭敬。
我越對他恭敬有禮,恪守前輩與晚輩的界限。他反而越不适,幾番想要問我,偏我又絲毫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一口一個晚輩和前輩,把他堵得死死的。
于是憋了好幾天的皇儒總算是生氣了。
數日以來,一直萦繞于心的愧疚在我再一次放下碗碟安靜的離開的一刻沖上頂峰,他一拍桌子:“你到底在鬧什麼别扭。”
皇儒無上想的很簡單,給對面的人找點事情做,免得對方一天天繞着個老頭子轉,怎麼反倒惹惱了對方似的,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完全搞不懂。
我垂下頭,“前輩多慮了,晚輩沒有鬧别扭。”
又來了又來了,這種微妙的被人欺負般的表情。
我不等他開口,曲身行了一禮:“前輩請用餐,晚輩先去練劍了。”
“你給吾站住!”皇儒看我油鹽不進的模樣,額頭冒出青筋,連名帶姓喚我:“衣少箜。”
“少箜在。”我隔着遙遙的距離,舉止有禮,言語恭敬,宛如一個提線木偶,毫無情緒:“前輩有何吩咐。”
皇儒咬牙,就是這個态度,這個完全不對勁的态度。
“你是在對吾擺臉色嗎?”他壓低聲音,呵斥一聲,儒門上位者的氣度,令人望之膽寒。
我不為所動,神情平淡,直接半跪下身,垂頭道:“前輩息怒,少箜不敢。”
皇儒看到我這般便氣不打一處來,徑直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低頭看我:“你給吾站起來!”
我身體彎得更低:“前輩息怒,不知少箜何處觸怒前輩,請前輩告知。”
“吾并無生氣。”皇儒深呼吸一口,心知僵持下去并無結果,是以放低了聲音:“你起來。”
“是。”我不再和他對着幹,根據他所言起身,退居一旁:“前輩還有何吩咐?”
皇儒:“……”
皇儒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分明是經曆過了許多風霜的儒門大前輩,卻仿佛對我束手無策似的,罵也不是,說也不是,最後歎了口氣:“你年紀小小,氣性怎會如此之大,這一點也是肖似晴不風那小子嗎?”
若面前是太簇晴不風,他非得把那小子吊起來打不可,偏生面前站着的是他的女兒,更不要說兩人之間還有那個胡鬧的約定。
皇儒不知道第幾次腹诽自己的父親,約定就約定,非得要把這個麻煩代代延續下去不可嗎?想着又不禁惱怒起太簇晴不風,也是個石頭腦袋,約定既然過了千年,早該作罷,何必還要舊事重提。
他像是對着一個抱着柔軟腹部的刺猬球,無從下手。
我内心都快被皇儒糾結的表情笑死了,面上倒是一點情緒都不露,“晚輩不明前輩之意,可否請前輩明解。”
“算了,你下去吧。”皇儒無奈,隻好想着先放放再說,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事情就自然而然的解決了。
“是。”
我才不會這般輕易地就把事情放過,想趕我走?沒聽過請神容易送神難咩,是該讓久不出江湖的武林大前輩體驗下何謂晚輩的千層套路了。
*
事情會随着時間消散嗎?
自然是不會的,壞心眼的我看着皇儒一天比一天坐立難安。終于,他忍不住去找第二道的鳳儒無情請教了。
就不知道他能請教出一個怎樣的結果,我無比好奇且期待的等着。
另一頭,剛送走皇儒無上的鳳儒無情笑了聲:“吵架了啊,看來是被小兒輩的手段纏住了。”
現在小兒輩的手腕,當真不可小觑。
慣來喜歡在鳳儒這裡呆着的禦鈞衡從樹林後走出,方才見皇儒在,他才退居一旁,沒想到心煩意亂的皇儒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存在,看來是當真感到煩心。
他看向一旁心情甚好的鳳儒,有些疑惑:“尊駕何出此言?”
“你啊,有時敏銳,有時又很遲鈍。”鳳儒亦嗔亦笑地看了禦鈞衡一眼,“你應當知曉,皇儒尊駕之處,如今住了何人吧?”
為何說皇儒尊駕的事情,還要順道說他一道,禦鈞衡不明所以,徑直問出口:“你是說太簇晴不風前輩的女兒嗎?”
皇儒尊駕煩惱,便是為了此人?
看來還是沒反應過來,當真是遲鈍,她不免将話說的更清楚:“是啊,你何曾見過皇儒尊駕這般心神不甯的樣子,分明是在意了某人,又說不出口罷了。”
聽出了鳳儒言下之意的禦鈞衡一驚,下意識看向皇儒離去的方向,脫口而出:“怎有可能,皇儒尊駕可比她長了不止數倍。”
縱使有那樣胡鬧的婚約在,可衆人不過是将其當做趣味談笑,皇儒尊駕何許人也,怎會當真。
這種話,從禦鈞衡口中說出,總覺得别有趣味。
早已與禦鈞衡心意相通的鳳儒,擡起袖子掩住笑聲,“你不是不曾在意過嗎?”
話說出口才反應過來的禦鈞衡默默地低了頭,他自己都喜歡上了與自己天差地别的鳳儒,儒門之内,确實就他沒有資格說這話。
“吾不是不曾在意,隻是……隻是情不由心。”禦鈞衡臉紅得似番茄,不敢去看鳳儒,“是吾失言了。”
“哈。”鳳儒看着他連耳朵尖都紅透,多少能理解為何主事衆人都喜歡逗弄他,壓低聲音:“四下無人,便無須喚吾尊駕了吧。”
被調笑了反而更加害羞的禦鈞衡,出口聲音低如蟻言:“嗯……吾……霜清。”
“哈。”
4.
皇儒捏着手上的脂粉,有些懷疑鳳儒說的話,現在的年輕女子真的會喜歡這個嗎?是說鳳儒也不是年輕人了吧,她和現下的小兒輩會不會有眼光上的不同?他怎麼覺得送磨石或劍油更好,平日裡還能打理佩劍。
他尴尬地把脂粉放了又拿,拿了又放,最後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默默走出房門。
我在院中修理樹枝,順便想看皇儒到底得到了什麼建議,嗯……感覺皇儒這種實用派,如果送東西會選擇送磨石或劍油呢。
不得不說我和皇儒的想法确實高度的一緻了。
修剪掉多餘的枝芽,讓花在其中更加嬌豔,偶爾在家裡的時候我也喜歡打理庭院,如今不過是換了個地方,倒沒有什麼不習慣。
非得說不習慣的話,就是皇儒庭院花朵的種類沒有自己家的多,趁着無事的時候出去采買一些種子好了,種點月季也不錯。
身後緩緩傳來腳步聲,我假意沒注意到,等他開口。
皇儒邁出腳步,又縮腳退回,在原地轉了幾圈,才豁出去似的與我搭話:“你在打理花園嗎?”
顯而易見吧,看來皇儒前輩當真是無話可說了。
“衣少箜見過前輩。”我收起剪刀,一闆一眼的行禮。
皇儒被我的态度噎了一下,藏在身後的手握的更加緊了,脂粉盒子都被他握得吱呀作響。
他閉眼呼吸了好一會,勉強壓下不悅,放平嘴角,硬擠出和氣的表情:“吾說了,無須多禮。”
“是,前輩。”算算也差不多了,再鬧下去就很難收場了。我仰起頭,佯裝無意道:“前輩今日怎有空出來行走,是有事尋少箜嗎?”
以前躲我躲到飛起,如今風水輪流轉,知道被躲的滋味不好受了吧,哼哼。
皇儒一頓,肩膀垂下,自暴自棄地伸出手,握在掌心的脂粉小小一盒,襯得他手掌無比寬大,“吾想着你初來乍到,或許許多東西準備不全……”
這樣說好似有有些奇怪,平白無故送人東西,還是脂粉盒這種暧昧奇怪的東西,他想着立馬轉變口風:“是鳳儒提醒吾,吾才想起,若你不需要,丢掉便罷。”
啊……是脂粉啊。
身為女子的建議的話,确實比皇儒自己想來得合适。
這下似乎能體會到俠儒前輩說的那句[儒門中想看熱鬧不止他一個]的意思了呢。
“勞皇儒前輩關心了,少箜自然歡欣。”我接過他掌中的脂粉盒,小小的白瓷盒子上繪着鴻鳥,我打開一看,裡面竟是口脂。
以雁為禮……
天啊,鳳儒前輩未免太懂了。
我微妙的察覺到了鳳儒無聲的贈禮暗意,用尾指沾了沾,動作緩慢塗在唇間,細細抿開,才擡起頭對皇儒笑道:“我看不見,皇儒前輩幫我看看,顔色如何?”
皇儒看着眼前的人笑靥如花,唇間一點,豐潤鮮豔的唇色紅如春日榴火,更襯得膚色白皙透亮,仿佛等着何人捧在手中似的。
不對,哪裡都不對,他肯定是踏入了什麼陷阱,怎麼會昏了頭聽鳳儒的建議?
早知道儒門内部上下都八卦,他就不該信。
“皇儒前輩?”我歪過頭,用手指撫了撫唇,微微紅了臉道:“是很奇怪嗎?”
不但不奇怪,反而很合适,甚至有點過于合适。
皇儒莫名感到背後一陣寒意,想要轉身逃走。
可惜事情的發展,并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
一個人影忽然降落昊正無上殿,打破了現場越發怪異的氣氛。
“皇儒大前輩!”
天迹來的時候還在想昊正無上殿怎麼換了個風格,一直無心風雅之事的直男皇儒什麼時候有心情打理庭院,還打理的如此井井有條,甯靜别緻,沒想到一來,就看到了不該看的畫面。
這個小姑娘……哦,就是儒門内盛傳的,皇儒無上的未過門的小妻子吧。
天迹眼光何等毒辣,落地一瞬間就把雙方的神色、口脂和站位等重點框入眼底,下意識睜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皇儒,一臉八卦,連語調微妙地起伏,“抱歉,吾是不是打擾了什麼?”
“說什麼呢!”本來就有點心虛,偏生被人撞破,發現了端倪,皇儒無上霎時惱羞成怒,“你來做什麼!”
“咳咳咳,皇儒大大大前輩,麥生氣了,我是有正事前來。”天迹嘴上說着有正事,眼睛卻明顯地在我身上打量,三兩個來回後,明知故問道:“大前輩不先介紹一下身旁的這位女子嗎?”
有一說一,皇儒前輩身邊的,都是一些性格相當诙諧幽默的人呢。
察覺到對方想看好戲的眼神,我自然不會錯過每一個能調侃皇儒的機會,當即落落大方道:“晚輩乃太簇晴不風之女,衣少箜,見過天迹前輩。”
“哦哦哦——”天迹笑起來的模樣極為爽朗,他朝着我擠眉弄眼道:“你就是武林上盛傳的,皇儒大大大前輩家的婚約者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皇儒擡起手看起來要給天迹一個暴栗,“你再胡說就給吾滾出去。”
天迹怎麼會被皇儒打到,何況真站在原地任他打,豈不是落了虛張聲勢的皇儒面子。他腳一滑迅速躲開,連忙站到一旁道:“吾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嘛,不鬧了,吾說正事還不行。”
我看着兩人有要事要談,連忙曲身行禮道:“兩位請到院中坐着相談吧,我去泡壺茶來。”
“再來點糕點瓜果。”天迹毫不客氣地要求道,揉了揉肚子,“吾忙了數日,可要餓死了。”
我掩唇一笑:“是,晚輩知道了。”
“哦哦,前輩的小妻子很上道嘛……哎呀,前輩打我做什麼!”
皇儒收回手,心虛地掃了一眼消失遠處的身影道:“再胡說吾請你吃皇天之行,人走遠了,有什麼事,說吧。”
*
我端着茶盤回來的時候,兩個人才說起正事。
天迹此行過來,是為了近期武林上沸沸揚揚的失蹤事件。受八岐邪神之亂的影響,武林多處地氣失衡,不少妖魔鬼怪趁機掙脫封印,出來為禍武林。
當然,周邊的門派都有派人出來維護秩序,不過因為數量太多,難免有無法顧及之處。
當中就有一處的村落受邪魔滋擾,已經消失了數位村民,且每一個消失的人都是年及十八的少女。他擔憂調查時間拖太長的話,會有更多人受害,剛好聽聞了我的消息,便想請我前去相助。
在這個先天滿地跑的武林,要找一個剛好滿十八歲并有足夠自保能力的女性俠士,其難度不亞于讓消失已久的素還真重現武林。
這個地名有些熟悉,我記得俠儒就是去這個地方調查吧。
沒等我開口,皇儒先出聲呵斥了天迹:“區區邪魔就讓你束手無策,玉逍遙你修了這麼多年,是在修假的嗎,還要一個孩子出面幫你?”
天迹敏銳的察覺道他的語氣裡那一絲幾不可聞的擔憂,挑了挑眉,看前輩的架勢,是不想讓人出門,真難得哦,就不知道這份擔心是對晚輩還是别有其他……
他慣常拉出嬉皮笑臉的模樣拍皇儒馬屁:“是是是,吾自然沒有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縱橫武林的大大大前輩這麼厲害。”
“收起你那副嘴臉,吾英明神武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用你說。”讓一個才滿十八歲的人出去解決麻煩不是他的作風,反正呆在這裡也是心煩,不如出門散散心:“區區邪魔,吾一隻手就能解決。”
其實天迹顧忌什麼,我大抵能猜出來。
用武力強壓确實是一種解決辦法,他擔憂的無非是萬一尚有人質存活于世,貿貿然采取行動,怕激怒邪魔,因此選擇玉石俱焚之法。
當下還是要摸清被擄走的人目前的狀況。
皇儒無上對敵邪魔多年,豈不會知曉當中關竅,無非也是不想我參與其中,對我的安全造成危險。
知曉自己已經被放入皇儒心裡的感覺當真不錯,可我要的不止這些,何況……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呢?
我若有所思,端起茶杯喝一口熱茶,然後看着杯沿小小地‘啊’了一聲。
皇儒和天迹同時側過頭看來,我急忙用袖子掩住臉,一副急于掩飾什麼的樣子,小聲道:“晚輩失禮了,抱歉,我先離開片刻。”
說着不等人問,急急忙忙就抽身離開。
皇儒覺得事有不對,一時半會又想不通我在打什麼主意。
反倒是一旁的天迹看出了端倪,視線掃過我方才刻意放下的杯子,恍然大悟道:“大大大前輩麥看了。女為悅己者容,她必定是蹭花了妝,不想被你看到,偷偷去補妝了。”
“你在亂說什麼,是真想吃吾拳頭是嗎?”他舉起沙包大的拳頭晃了晃。
“哎呀,大大大前輩手下留情啊!”天迹抱頭虎竄。
皇儒畢竟是曆經風雨的武林大前輩,縱使一時被天迹轉移了注意力,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低吟一聲:“不對!”
他趕忙朝人方才離去的方向沖去,隻見房間空空,原本挂在牆上的佩劍已經不見蹤迹,同時留下來的還有桌面上的一封墨漬未幹的信。
[我知曉前輩不願讓我陷入危險之中,但出身儒門本應立志鋤強扶弱,匡扶正義,胸懷平民蒼生,以衆生安危為己任。少箜雖年少,亦明其理,請前輩原諒晚輩不告而别。
——衣少箜筆]
皇儒一把攥緊信件,頭大如鬥。
“衣少箜!”
真是胡鬧至極,她若出事,他要如何……如何……如何才能面對。
可惡。
一轉身,身形化光,唯餘下碎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