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罪之牆。
我剛落地,正在談話的人瞬間戒備,遠風塵抽劍在手:“是你,玄随子,背叛苦境之人。”
原無鄉連忙按住他,“誤會,都是誤會,吾上次說她嫁入彩綠險磡隻是開玩笑。”
一旁的倦收天:早叫你不要亂說話了。
我眼神死:“原無鄉,你這個叛徒!”
“抱歉。”他當時不過是在私底下小小開個玩笑,誰想謠言不知經誰傳了出去,當真有人信了。
我一世清白,全被你亂說話毀了。
遠風塵知曉我的出現正好打亂了千玉屑的偷襲,故對我道謝,問:“你來此何要事?”
“她是來尋吾。”原無鄉知曉我的來意,将東西交予我,問:“事情辦的如何?”
“已有眉目。”我收起東西,朝其餘同修點頭打招呼,重新看向他:“若不出差錯,想必近期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遠風塵反應過來了,收劍入鞘:“你是特地潛伏彩綠險磡?”
“算吧。”雖然現在還在無厘頭的給燹王挑選喜帖,不過若有機會看到那位姑娘,我定會和其交談,勸說她阻止燹王,便道:“我現下身份敏感,不好與你們多接觸,先行離開了,你們行事須要小心。”
我說着,順便瞪原無鄉一眼,補上一句:“你再胡亂造謠,我遲早把你嘴巴縫上。”
“哈哈,吾會洗清此事。”原無鄉自知理虧,摸摸鼻尖,好奇問:“你欲回轉彩綠險磡嗎?”
事情辦完,當要回轉。我颔首,“是。”
知曉我要再回敵營處,原無鄉終是露出擔憂的神情,低歎一聲:“各自小心。”
我:……其實也沒你想的那樣危險,算了,不說了。
道别後,我想起數日前的卦象,花了幾日搜尋必要之物以防萬一,才輾轉回到彩綠險磡。
一邊走,我一邊想着不知道燹王求婚成功沒,如果失敗也不錯,反正他說他失敗了就去天佛原鄉當和尚,正好可以洗一洗他滿腦子奇思妙想。
踏入彩綠險磡,我才發現氣氛不對。
怎麼人都坐在亭中一臉嚴肅,不會是燹王求婚真的失敗了吧?他人呢?剃度去了?
君權神授看到我出現,招手讓我過去,将手上倒滿水的杯子遞給我。
“怎麼回事?”我走到他身邊接過杯子,擡首觀察彩綠險磡内部,似感覺到一絲鬼氣:“這鬼氣從何而來?”
綠之子啧了一聲,低聲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
鬼方赤命派人暗殺啞女,好在有绮寮怨幫忙束住啞女三魂,令其有十五天時間可以尋找解救之方。燹王為了能得到赤王的返陽之法,隻好按照他的條件去搶奪王戒。
……
我隻是離開彩綠險磡幾天,不是離開彩綠險磡幾年吧,這事情的發展怎麼一下子開了快車,讓人反應不過來。
想起那個隻有一面之緣的赤王,見他容貌便知是剛強好殺、手段狠絕的類型,會這般輕易将複生之法交出麼?
不過,這也正好。
一個想法從我心底逐漸浮起。
若燹王當真如此看重這個女子,我是否能用條件交換,讓他退出六王開天的計劃。
君權神授眼簾擡起,極認真的看了我一眼,問:“你在想什麼?”
我回過神,注意到他在打量我,舉起杯将水一飲而盡,歎一聲氣:“想前段時間的蔔卦結果。”
他頓了一下,不知是信沒信我這番說辭,淡淡道:“你的卦象,着實準确。”
不然呢,你當我修道是在修假的嗎?
“傷者在哪裡?”能不能救,我還要看過才知道。
綠之子一直在聽我們說話,聞言側過頭,搶了一句:“你有辦法?”
“醫術不是我所長,但若隻是要還魂的話,或許我有幾分把握。”我斟酌詞句,老實回答。
“那剛好,比起你,吾更信不過那什勞子赤王。”綠之子直白不諱地說道,眼神掃過一旁的君權神授:“君權處理的傷勢,你們一同前去更方便。”
我無語,什麼時候了還在亂牽線,你是月老的紅繩轉世投胎嗎?
“無聊。”
君權神授輕笑一聲,面上終于看見了一絲放松的神情,擡掌握住我欲揍綠之子的手,起身往旁邊拉去:“在此處。”
掌心緊貼,滾燙的溫度從接觸的皮膚上傳來,我一時怔忪,走了好一段路才反應過來,甩開他:“我自己會走。”
君權神授沒說什麼,并肩走在我旁邊,帶我到那名女子休息之處。
女子靜靜躺在床上,面目溫婉,看起來是性格和善之人。我雙指一并,擦過雙眼,以法眼觀察她魂魄狀況。
“如何?”君權神授問。
“三魂俱在,尚來得及。”我觀察了一下,從袖中抽出紅繩系在她中指處,穩固魂魄與她的聯系,又拿出幾枚銅币擺在床鋪邊緣,以五行八卦陣汲取靈氣,護生息不散。
君權神授觀察到我行術過後,啞女神色開始好轉,沉思了一瞬,問:“你欲與燹王交換何種條件。”
“你曾說過,想得到什麼,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并不意外他會知道我的打算,君權神授何等聰明的人,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的立場,以及我可能會提出的要求。我咬着下唇,低聲回應他:“我始終是苦境的人。”
或許我不能做很多事情,卻也不能坐視苦境遭受戰禍。
更無法接受,我與彩綠險磡成為沙場相見的敵人。
“隻是如此?”君權神授靜靜的看着我,似乎已經猜透了我的心思,繼續問:“你欲回到苦境,不是嗎?”
我不語。
“尚記得你欠吾一個人情嗎?”
我點頭道:“記得。”
昏暗的風景,風輕輕吹拂枝頭,君權神授踏着青石磚一步步走上前來,站定在我面前。那一雙銀月色的眸子,在燈火的映照下,折射出玉石般的輝光,冷澈動人。
我莫名别過眼,不敢去看他。
“遙岚。”
低沉平緩的聲音如水滴落入湖面,驚起輕微漣漪。
他伸出手,蒼白修長的手指,指甲上泛着淡淡的靛青色,線條分明,漂亮完美得如同清疏冰骨,牢牢按在我手上,出乎意料的強勢,逼着我擡眼望他。
略顯銳鋒的眉眼,眸子緊緊的盯着我,内裡浮動着我無法讀懂的情緒。
“這數甲子時光,你對吾當真無一絲心動?”
我心飛快跳動起來,腦海驟然一蕩,周遭的景色似乎一瞬間遠去,隻剩下眼前這雙熟悉卻陌生的眼睛。
交握的手分毫未動,銀月色的眸子平靜穩定如山。
過往的一幕幕閃現眼前,曾有意、無意忽視過的心緒,沸然滾燙,化作無數泡泡在心海上湧,幾乎要将我淹沒。
不該猶豫,不該察覺。
應該果斷的否認。
本是如此,我卻說不出話。
久久的沉默過後,他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松開手:“吾會與燹王一談。”
“多謝。”我垂下眼簾,此刻是真心實意向他道謝,無論是主動告知我啞女的存在,還是一路幫我至今。若無他的出手,或許我仍在痛苦中掙紮,無法脫身。
君權神授輕輕歎一口氣,側頭看向遠方,低聲說:“吾非聖人,自有自己的私心,不必向吾道謝。”
我無言。
世事弄人,我與他的相遇,終是太遲……且太不适宜。
3.
君權神授拿着我給的東西去恢複聖樹生機,獨留我一個人與燹王詳談。
早就經由君權神授說明了前因後果,他找到我,直入主題。
“你有辦法複活姑娘。”
我點頭,“想必君權已然将我的條件告知于你,比起赤王,姑娘會更願意接受我提出的條件。”
燹王沉吟一聲,思考片刻問:“若吾拒絕呢。”
我并不意外他會這麼說,事先君權神授就告知過我,他與閻王約定在先,像是他這般一諾千金的人,大概不會輕易答應我的條件。
“記得數日前的卦象嗎?”那時候他并不願意相信,可事情的發展,就如同我卦象所說的那樣,絲毫未差。我一字一字的道,“事無兩全其美,江山與美人,你隻能選其一。若是猶豫,希望便是水中明月,看似擁有,最終隻能失之交臂。”
他與我内心都明白,若将王戒交給赤王,屆時天下免不了慘烈戰禍,療靈師不會樂見這樣的場面,燹王與她,必定會走到分道揚镳的地步。
可若答應我的條件,他将有負對閻王的承諾,雖能得到美人,卻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
“你心知,侵略之舉,本就非正義,為一道承諾而見蒼生罹難,當真是你想看見的結果嗎?”我見燹王仍在猶豫,不由得聲音加重,勸說道:“如今聖樹将恢複,姑娘亦可複生。野心與和平,皆在你一念之間。”
“好。”燹王凝目,視線直直刺向我,果斷道:“吾答應你,不再插手苦境之事,并封閉彩綠險磡。”
終于……我終于做到了。
雖仍免不了烽火,卻為苦境争來了一絲喘息之機。
“多謝。”我松了一口氣,真心實意地向他道謝:“抱歉,利用了姑娘。”
“在吾心意未改變之前,施術吧。”燹王不再多說,拂袖轉過身,似不想再看我一眼。
我起身,請燹王出外。
腳踏八卦,手占七星,我揮手亦朱砂符布纏住療靈師周身,施術前,我對空無一人的地方說道:“我知曉你在此處,請姑娘見諒,為苦境蒼生,我不得不利用你。希望你能原諒我,并在術法結束後,讓燹王将我的屍體送回苦境。”
一旁療靈師的魂魄聽言,意識到了什麼,急急上前欲阻止我。
魂體穿過我的身體而過,柔弱的魂魄,未能阻止我施展替命術。
天道輪回,一命生必有一命滅,這是天道輪回不變的法則。
“極燭六合·神郁太一·借玄元·接天道·現引門·陰陽妙法——啟。”
狂風天卷,雲霾晦冥,一時間紅光四起,攪亂陰陽,療靈師停滞的呼吸逐漸開始複生,随之,我的身體情況亦逐漸下降。
察覺療靈師胸腔心脈已有複起之勢,數道紅色繩索從療靈師魂魄中指伸出,困住療靈師魂靈,連接她的本體與魂魄。
“啊……吾不能,不能用你的性命來交換吾的性命。”療靈師欲掙紮,卻敵不過愈加強橫的複生術法。
就是此時!
我眼神一凜,虛空拽住紅繩,猛力一拉。
随即,身體失力垂落,呼吸頓止。
與此同時,遠處房屋,一塊畫滿符咒的木人驟然斷裂。
“啊……道者!”療靈師一聲呼喚,将門外的燹王吸引進來,一眼望去,是遍地狼藉和趴伏在床間的療靈師,她正伸着手,朝向倒落在地的修者,神色慌張。
不及管地上的玄随子,燹王趕忙上前,扶起療靈師,眉眼的喜悅幾近溢出:“你醒了。”
療靈師柔弱搖頭,指向一旁倒落的綠發道者,急促道:“她……她是以自身……”
話沒說完,君權神授已然現身綠之晨,彎身抱起斷絕了生息的玄随子,手指輕輕按在她頸側脈搏處,許久才道:“笨遙岚……”
燹王總算從狂喜中回過神,看君權神授的表情,才意識到了什麼,“她……”
療靈師低低一歎,性命何其珍貴,何必為了她搭上自己的性命,想起她最終的話語,明白她同有挽救蒼生的志願,不由得開口道:“她希望将自己的屍身,送回苦境。”
“吾知曉。”君權神授抱着人起身,看向燹王,神色冷靜:“王戒吾已處理好,封關吧。”
燹王确實沒想到為了自己的老婆,竟然搭上了屬下的老婆,可是看君權這般的态度,好似又不見多傷心。
“吾知曉了。”
随着一道令下,彩綠險磡全員回境,遠在中陰界的原無鄉感應到了什麼,擡首望向蒼茫的天空。
“玄随子成功了。”
*
我醒了,但我又沒很清醒。
有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君權神授會坐在我旁邊看我睡覺?
是做夢嗎?
而且看窗外綠油油的天空,怎麼看都不是苦境的天空,我這是在哪裡?
“你說呢。”君權神授淡定回應我内心的咆哮,擡首細細撫過我的眉眼,語氣溫和:“你成功了,燹王封閉了彩綠險磡。”
所以?請問我為什麼還在這裡,我不是說了把我的屍身送回苦境嗎?
我心态爆炸,好不容易設下假死脫身的局,别告訴我這局破了?
“笨遙岚,你這種粗淺的計謀,怎可能瞞得過吾。”君權神授有些滿意看着我崩潰的神色,施施然繼續補刀:“彩綠險磡封閉,無百年不可再開。吾心悅你,自然要将你留在吾身邊。”
夢醒的代價,原來竟是如此沉重。
我倒落回床鋪,隻願自己不再醒來。
太坑爹了,說好的放我回苦境呢!
“吾不記得吾曾答應你。”君權神授喝退了衆人,就是為了此時單獨相處。看對方神色,都知道她在想什麼,并不難猜出:“凡事不可兩全其美,這是你說的話。”
“别用我的話回敬我!”我是為了勸說燹王,并非是為了讓他可以在此時可以全方位的打擊我。
你真的喜歡我嗎?
如果是真的,這也太沉重了,拜托考慮一下我的意見好不好。
這時候已經顧不上害不害羞這回事,我為了苦境能夠少一個敵人,連自己都賠上了,我難不成連抓狂的權利都沒有嗎?
該死的原無鄉,這下真的被你說中了,我這簡直是獻身的徹底。
“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和平美滿的結局。”君權神授聲音微頓,那種仿佛忍俊不禁的笑意再次滲入他聲音的邊緣:“何況你并非完全對吾無意,何必要與吾分别兩境。”
我不是,我沒有。
我炸毛:“你别亂說!”
他是問過我,可當時我根本沒回過他。
“你不曾拒絕。”他了然,輕輕歎息:“既未拒絕,自是意動。”
我噎住。
這話還能這麼解釋嗎?
“你這是強詞奪理。”我試着做最後的掙紮:“我要回苦境。”
君權神授看我一眼,手指從眉眼處滑到嘴唇,在我欲掙紮的片刻将我按得牢固,掙紮不能。
“好。”呼吸交錯,一點溫熱的柔軟落在我唇上,在唇間輕輕蹭過,他擡起銀月般的雙眼,笑道:“待百年後……”
話未盡,又是細吮慢碾,一盡曾經有過的念想。
我:……
“唔唔唔——”放開我,可惡的君權神授!
我不要嫁入彩綠險磡!
我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