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康醫院對面賣烤紅薯的老闆今天沒出攤。
一大早,醫院外面來了個戴墨鏡的男人,左手持一面幢幡,上書“樂天知命故不憂”七個大字,右手持一隻銅鈴,一步一響,十足的引人注目。
男人閑庭信步,一路悠哉遊哉地走到攤位空地上,将幢幡靠牆立好,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一張折疊桌,在桌面上放了些筆墨朱砂龜甲銅錢符紙之類的東西,支起了算命攤子。
擺好這些還不算完,他站在桌前左看右看,大概是感覺腳邊有點空,一拍腦袋想起來什麼,又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一個小黑闆廣告牌,蹲下身,用彩色粉筆寫上“章大師鐵口直斷化災解厄”。
寫完了廣告牌下半截還有空處,章大師思量幾秒,又在空處寫上“廣告位招租”五個大字,填滿黑闆,站起來拉下墨鏡端詳一番,遂滿意地點點頭,戴好墨鏡,拿出小馬紮坐回桌後,展開一把折扇,進入營業狀态。
這個所謂的“章大師”外表非常年輕,最多二十出頭,皮膚光滑白皙,看不出一點歲月的痕迹,右邊耳垂甚至打過耳洞,戴着一隻指甲蓋大小的紫色寶石耳釘,身上的長袍像剛從某小成本網劇群演衣櫃底下翻出來的,折疊的褶皺清晰可見,整個人看起來就流裡流氣的不靠譜。
臉上簡直挂着“江湖騙子”四個大字。
人們也不蠢,對于這種明顯的水貨大師都敬而遠之,繞着他的攤位走,生怕被拉住來上一句“印堂發黑烏雲罩頂v我50消災解難”,就算是騙子為了賺錢瞎說,這種話聽到耳朵裡也觸黴頭,尤其是在醫院對面,難免給人心裡添堵。
整個上午,章大師的算命攤子前都空空蕩蕩,他本人也不着急,扇着折扇,一邊喝茶一邊戴着耳機搖頭晃腦,安逸得緊。
快到中午的時候,終于迎來了今天的第一單生意。
來者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猛,女的清麗靈秀,隻不過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冷着臉不看對方一眼,像是在鬧别扭。
女的一屁股坐在攤位前的馬紮上,敲了敲桌子:“别睡了。”
章大師正把折扇蓋在臉上靠着牆打瞌睡,猛然驚醒,手忙腳亂接住掉落的折扇,端正坐姿:“歡迎光臨,喝點……呃,不是,你算什麼東西?呃……那個,你想算什麼?”
旁邊傳來圍觀其他攤主吃瓜的笑聲。
“……以後出去别說我認識你。”休采夢咬着後槽牙壓低聲音,“我想我走錯地方了,再見。”
大街上和連骁表演兩口子吵架就夠丢臉了,沒想到章瑜還能讓丢臉程度更上一層樓,這劇本和台詞是用腳寫出來的吧?
章瑜清了清嗓子,一擡手攔住要起身離開的顧客:“哎,且慢。我今日在此就是為了等你,你怎麼能一走了之呢?”
一旁煮玉米大嬸和賣馄饨大娘說悄悄話:“你看,這就開始騙了,等會兒他就會說人家姑娘有災,要人家花錢消災。”
賣馄饨大娘啧啧搖頭:“要我說,騙子活該斷子絕孫!”
“……”章瑜聽得一清二楚,微笑着說出台詞,“姑娘,我觀你印堂發黑烏雲罩頂,近日恐有災禍呀。”
煮玉米大嬸一拍大腿:“你看我說什麼來着?”
賣馄饨大娘啧啧搖頭:“騙子活該斷子絕孫!”
休采夢坐回攤前:“你說真的?”
章瑜詫異道:“當然,我章某人從未看錯過。”
“我有災禍讓你很開心?”
“當然沒有。”
“那你笑什麼?”
章瑜差點沒繃住:“我這是微笑服務,高端大氣上檔次,引領行業新标準。”
休采夢滿臉懷疑:“你該不會是騙子吧?”
“當然不是!”章瑜仿佛受了奇恥大辱,當即誇下海口,“這樣,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就能把你想問的都猜出來,倘若一點有誤,我分文不取!”
休采夢來了點興趣:“那你猜吧。”
“首先,你近日的煩惱來源于你身後這位男士。”章瑜裝模作樣地伸手掐算,“你和他之間的情感出現了裂痕。”
“對。”休采夢說,“那你能不能猜出我是他什麼人?”
“這還不簡單?你是他的老……”
休采夢的神色有點意味深長,眉稍微挑,像憋着壞。
章瑜警覺地發現了不對勁,脫口而出:“老娘!對不對?”
“……”連骁欲言又止,“你……”
“閉嘴。”休采夢制止便宜兒子開口,對章大師多了一絲佩服,“你怎麼知道的?”
章瑜擺擺手:“你甭管我怎麼知道的,你就說我猜的是不是特别對?”
“是。”
“我不僅知道你是他媽,我還知道你是他後媽。他親爸已經沒了,你與他孤兒寡母相依為命,指望他早日成家完成他爸遺願。奈何他死活找不到對象,黃了又談談了又黃,你就帶他四處求神拜佛,半年前去過一座叫做桃花寺的地方求姻緣。近日他頭腦昏沉雙目無神,你覺得他太懶散他覺得你管太寬,于是你們就起了争執。”
編完這一長串,章瑜合起折扇一敲桌子,指向面前一站一坐的兩人:“是也不是?”
休采夢緩緩點頭:“一點都沒錯!”
旋即焦急道:“大師,那我兒子什麼時候能找到對象?”
“先别管找對象的事了,你兒子被陰桃花纏上啦!再不想法子,短則半月,長則一月,他的魂就會被勾走,隻願長睡不願醒,到時候那才是求醫無門!”
“啊?這……我該怎麼辦?”
“這好辦,我給你一道符,回家貼在床頭,保他安然無恙。”
連骁站在旁邊看着一唱一和的兩個人,半句話都插不上嘴,有點兒無語,又有點兒無助,轉頭向四周掃視一圈,期望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然後,他就看見了正坐在馄饨攤前端着碗喝湯的江寒陵,身邊的凳子上放着狗包。
連骁投出求救的目光。
江寒陵舉了舉手裡的碗:先忍忍,等我吃完再說。
連骁:……
正是中午飯點,周圍攤子上的顧客不少,相當一部分已經逐漸被章大師的精彩表現給吸引過來了,圍成一圈看他給“孤兒寡母”算命。
章瑜抽出兩張符紙,當衆寫了兩道符,吹幹遞給休采夢,囑咐道:“這兩張符效果不一樣,要分開使用。白天貼這張不瞌睡,晚上貼那張睡得香。”
“……”休采夢畢恭畢敬地接過“神符”,“請問多少錢?”
章瑜仙風道骨一擺手:“哎,相逢既是有緣,修行之人不談錢隻談緣。”
“那多少元?”休采夢看他越演越來勁,皮笑肉不笑低聲警告,“差不多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