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離開餐廳,他問她去不去看電影。不知臨時起意還是早有打算。
“哦?我以為你會勸我回去睡覺。”她說完有些後悔。這話很有歧義,可以字面理解,也可以讀出暗示,關鍵在于接話的人想要什麼樣的解釋。
他半晌沒言語,直到紅燈才轉頭,“我勸了,你會聽麼?放你回家豈不是縱容你加班。”性感的聲音又被刻意壓低,卻放過了她的失誤,不順其而暧昧。
她随即了然。情場老手的節奏不能由别人引領。
深夜檔的電影院放的無非甜膩愛情或神秘驚悚。布魯斯買了後者。買票窗口的男孩擠眉弄眼向他暗示,笑他不解風情。深更半夜,情侶多少認真來看電影?他懶得解釋,心想她不會喜歡愛情片。其實他也不喜歡。膩膩歪歪的,圖個裝模作樣而已。
買票瞧着有些眼熟的片名,在開場後熟悉鏡頭的提醒下,他記起是本看了多次的老片。阿福很喜歡的懸疑驚悚。但說實話,劇情并不很好。她看了幾眼,顯得興緻缺缺,大概和他一樣也看了多次。
她随口和他聊了幾句劇情。說的和熒屏上放的并不同步。他沒有點破。難得她主動。大概算是謝他陪她過生日吧。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說過的話遠沒有在人前多。大部分時候是他沒話找話。
電影開場半小時左右,約是十一點半左右,她的手機響了。她皺着眉看了看主叫号碼,不耐煩變成一點點無措。他聽到她嘀咕了句“好像忘記回消息了”,瞥到屏幕上是視頻請求。
像是家人。真好。布魯斯臉上有轉瞬而逝的懷念和羨慕,快得連自己都沒察覺。
她在接通前問他介不介意,他當然說不。隻有他們兩個的電影院,誰都不在看電影,還有什麼不能接電話。視頻裡她父母的極度熱絡和她聽來總嫌冷淡的聲音,對比明顯。難怪說物極必反。她沒有刻意避開他。
父母問她消失一整天做了什麼,生日有沒有好好過。她說:“請了一天假,和朋友出去玩,挺開心的。”
視頻另一頭的父親毫不留情戳破她,“還出去玩。我看你是又做了一天實驗,連飯都不差點忘了吃。”
“爸……你怎麼就不信你的親閨女。我要真做實驗,還能和你視頻不成?”身邊的布魯斯無聲而笑。她苦于開着視頻,沒法瞪人。雖然這一番話她講得是沒什麼底氣。
“是是是,小姑娘你說的都對。你爸爸跟你打趣呢。”媽媽從爸爸的肩後探頭來,“你的确沒在做實驗,因為你忙着談戀愛呢?”
“我?什麼?”萊納有些茫然得挑起一邊眉,布魯斯也轉過了頭。
“還裝。交了男朋友也不和我們說聲,虧媽媽還在替你發愁,擔心你要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了。”
“誰跟你說我有男朋友了?”這是句表面上很平靜的疑問。布魯斯敏銳得發覺她懶散的态度變認真了些。
“你這孩子……”媽媽似乎誤會了她,“談個戀愛不能叫家裡人知道麼?當然是黛碧告訴我的。你高中時候最好的朋友,黛碧。”
“黛碧?”她皺起眉頭,與其說是詢問确認,不如說在思考。
“好了,别鬧了。你自己興沖沖給黛碧發消息,又是和男朋友吃飯,又是看電影的……他現在在你旁邊吧?快讓媽媽看。”
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她沒有拿出手機。一次都沒有。媽媽的這句話,讓她挑起的眼神和布魯斯垂下的一對。他眼裡是被寵溺遮掩的興趣和探究,她眼裡則有什麼一閃而過。他看得不真切,倒像是……了然……
她想通了什麼?
萊納遲遲沒有反應,媽媽又催了一遍。她方才朝他望去的若有所思,驗證了媽媽的猜測。做母親的,這種地方總很敏銳。布魯斯主動湊到鏡頭前,禮貌得與她父母寒暄。媽媽驚呼着“好帥的男孩子”,爸爸笑着雖不言語,但滿意之情溢于言表。
原來他們不認得他。布魯斯有些惋惜。他大概太想看她如何在父母面前為他“真情辯護”。
但萊納父母确實少有的熱情和好奇,問他,“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萊納她沒有老是找不到人吧……”等等,諸如此類。他猜想她大概不常戀愛。即便有過經驗,多也由于醉心工作無疾而終。何況,看她性子亦不像會和父母聊這些,以至于她的父母竟向他打聽。
她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媽,你要好奇,問黛碧呗。”
她似乎話裡有話。他托着臉頰,笑意漸深。
“你這孩子,不是你讓黛碧不要說,說是要自己和我們說。”
“是麼?原來我還這樣說過……”她笑得有些諷刺,“大概喝醉了,自己都不記得了。先這樣吧。挂了。看電影呢。”
她果真挂了電話,和他道歉說“添麻煩了”。
他半打趣半試探與她說:“原來這麼喜歡我,悄悄和爸媽說了,也不肯直接告訴我。”
“沒辦法,害羞。”她用冷淡的口氣講一句本該撒嬌的話,同時頭也不擡得發着消息,“況且,我隻是和朋友聊起過你,爸媽那兒,純屬意外。”
她之前一瞬間的反應分明是意外。和朋友聊起他或許是真。但和朋友說他們在戀愛?那不可能。她對他,避之不及。布魯斯一時沒有回答。
但媽媽口中的高中好友黛碧卻很快回了她的簡訊,回了許多。萊納單刀直入問黛碧“是誰告訴你”,黛碧卻勸萊納,不要一時糊塗。她說:“韋恩那樣的情場老手不适合你。他們玩的從來都是把你套牢再甩掉的把戲,倘若你真的愛上他,你要怎麼辦?玩玩的确可以,可你不該抛下男朋友不顧。他心甘情願成全你的一切,始終跟在你的背後、護着你,這些你都感覺不到麼……”
她倒不意外黛碧知道男人是布魯斯。對方說的跟在背後倒是真。至于保護……萊納面無表情放下手機。不再讀沒讀完的勸解。當真情真意切,也不知是誰人跟她講了一個多麼動人的故事。虧得她自诩摯友在父母面前替自己保密,不然自己怕是成了百口莫辯的水性楊花、執迷不悟。
既然走到了這一步……
“我記得你有一個男同事,特别喜歡你。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正兀自想着,不提防布魯斯突然那樣說,“如果是我攪合了你們——雖然很不甘心——但我想,或許我該成全你們。”他說得有些艱澀,顯得有些悲傷。
他演得不很賣力,起碼不比說情話時賣力。
“你就……不肯信我麼?明明都說了,喜歡的是你,你還……”她借勢側過頭,心道低估了他的敏銳。
“不是我不願意信你。可你總待在實驗室,和他接觸頻繁。他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而我一無所知,因為你從不肯和我聊這些。”她的推脫在他意料中。
他到底在懷疑什麼,又知道了什麼。腦中有什麼閃過,讓她隐約覺着他可能不隻是她以為的那類,有頭腦卻不懂加以利用的富家子弟。
隻是。那個人,見鬼的特瑞特,故意告訴韋恩她的生日,為的什麼?讓他吃酸?因為一個同事都比他了解自己的女伴?聲名在外的布魯斯·韋恩?從來隻有女人為他争風吃醋的份。萊納發現自己始終不能理解特瑞特。
“我以為你不愛聽的。”她攔住他探來的手臂,手指沿着上好的布料下滑,落到他掌心,握住。與他相視,“要是你想聽,我什麼都告訴你。”
他挑眉。倒沒想到她會這樣接。手中卻是用力,把她帶向自己。看她的神情,不很意外。連他的反應都做了猜測麼?
她不用香水,離他極近的發梢還隐隐散着藥劑的味道。實驗室的味道。他是第一次見到,一頭栽在實驗室裡還這麼聰明的年輕人。福克斯勉強算是另一個。但他的經曆并不隻限于實驗室。
布魯斯歎了口氣,歪打正着讓阿福說對了——為了證明這位可疑小姐的清白,看來隻能花更多的時間去和她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