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抓下耳機。後半部分的内容并不很想聽下去。她記得之後會是讀信。她不想聽到信的内容,半點不想。
灰色西裝的主人不知何時回到她身邊,抽走她手裡的耳機,笑說:“我果然不該信你會乖乖睡覺。”
她掀了掀眼皮,由着他在身邊坐下。不去看熒屏,腦裡是對每個畫面精準無誤的記憶。她喚了男人一聲,“安德烈,情感真會毀了一個人。”
被她喚作“安德烈”的男人搖搖頭,“我以為是你曾說,要擊潰一個人首先得理解他的情感。”她笑了笑沒有回答。心裡想的卻是,共情是把極危險的刀。這把刀真在毀了她。
她所不知道的是,九萬英尺下的暗室裡,布魯斯也在看着同一本電影。電影裡的女主人公鋪平了信紙。紙箋上的字迹端得好看——像是一場鄭重的話别。
*
【我不希望這封信交到你手裡——你看到它的時候,我大概不在了。但這或許是你所希望?像我這樣罪孽深重之人,哪配得上你這樣潔白的花朵。
你曾說你恨□□,說他們的喜怒無常奪走了你父親的人生。我那時想說,喜怒無常也奪走了他們的人生,可你大約不會願意聽。
你可能以為許多人選擇□□,因為一心向惡。事實是,許多人或許從沒有選擇機會。我說這話并不意圖在為他們、為自己辯解。單純想從我的角度和你聊聊你所痛恨的,世界另一面。
我自幼在□□之家長大,未來于我是既定的軌道。遇見你之前,從沒考慮過第二種選擇。像你聽聞的那樣,我很擅長這一行——換誰大小磨練都不至于做得太不好,我隻是比他們多了一些天賦和勤懇。
可這樣的我卻回答不了你一句簡單質問——你那天聲嘶力竭問我“他們為什麼這樣做”。回去後,我想了很久,幾十年如一日爛熟于心的生活竟答不上一個為什麼。從前的我大概會告訴你,空想家才談理由,實幹家追求效用。而你一定會說——事實上你也早已說過——肆虐橫行,他們快樂嗎?
快樂?大概不是。換誰日複一日提防被人暗算,都不會有太多閑情去快樂。我的世界壓抑、沉重、反複無常,我原以為這一生會在此沉淪。直到遇見你。
你是這黑暗裡唯一一束亮光,吸引我不住靠近。想要跨越這道鴻溝,習慣黑暗的眼睛卻終被烈日灼傷,也污濁了日光。你該是那寄居天上,不為人間陰險雜亂所擾道無憂果,我不能夠也不希望你涉足那些龌龊一二。雖然不想承認,可離開我,你會過得更好。
你總說我不告而别,所以這一次我同你話别。
謝謝你為我枯燥乏味的人生帶來一點意義。你是我所有敢想不敢為、努力扼殺的美妙之結合,願你帶着來自黑夜的祝福勇敢得綻放光芒。謝謝你,請永遠得忘記我——就像你賭氣發誓時說得那樣。
我該走了。
父親說,情感是不該有的軟弱,隻恨自己沒有早些嘗到。】
她問管家,他走是走到哪去?
管家說,前些日子有敵對幫派挑事,他親自帶着武裝精英應對,卻再沒走下戰場。那一戰,重視十六人,輕傷三十四人,無一人亡——除了他。有目擊者稱,他在戰勢落定後,丢開了手中的刀。
他隻是不想活了。不想活在這個失去了她的世界。
最後一句話管家沒有說,也不必再說。她早已淚流滿面。
***
電影末尾打上了“劇終”字樣,安德烈摘下耳機長長呼出一口氣。心裡有什麼壓着,感覺很不舒适。想問她為什麼愛看這種虐戲虐肺的電影,回頭瞥見她閉着雙目,呼吸均勻。
看吧,到底是累着。
他腳纏繞好耳機線,輕手輕腳挪走。卻不知道,他背後的她睜開的眼裡沒有半點睡意。
遠方的暗室裡,阿福為布魯斯端上咖啡和甜餅。他的少爺正盯着熒屏發愣。而他的桌上草草記了那句話。他探頭去看,少爺試圖去攔,攔得并不盡心。
【你是這黑暗裡唯一一束亮光,吸引我不住靠近】
【你是我所有敢想不敢為、努力扼殺的美妙之結合】
【離開我,你會過得更好】
【你總說我不告而别,所以這一次我同你話别】
這就是你想和我說的麼?萊納。布魯斯無聲得問。可我不聽。要我聽信的話,至少親口同我說。
而不是……假借着電影,欲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