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件襯衣……
妮娜支起身子,眼神裡多了幾分審視。漢克看不清的角度,貝魯西斯回望過來,眼神似在确認。
意料之中,妮娜想。側開的臉龐恰巧也不算太巧得望見木凳邊圍着查爾斯的年輕人漸漸散開,漢克向他們招手,把車闆晃得作響。已是午後三四點,須得在天黑前離開這邊沙漠,也确實該趕路了。
熱飲後最振奮精神也最倦怠,恰值此時,貝魯西斯猛然睜開眼睛,指尖飛快也用力按下了什麼。咔哒一聲輕響,漢克循聲望來,看不出異樣。詭異的無異樣中,是貝魯西斯的勢在必得和妮娜的無所謂。直覺告訴漢克有什麼不對勁。
等不到他捋明白,暴起的藍光将貝魯西斯和妮娜籠罩,由光變成變實的乳膠體。這不是漢克第一次目睹這種神奇景象。不隻他。不遠處的查爾斯催促着年輕人們把他推回去。快一點,再快一點。不然就來不及了。
查爾斯的叫喊,學生的不明所以和奔跑裡,漢克伸出手。手臂穿過光球,什麼也沒能抓住。貝魯西斯和妮娜明明就在面前,明明還在面前。卻沒有再嘗試。漢克頹然收回手臂。不可能再抓住了。縱然還看得見,貝魯西斯和妮娜已在了不同時空。
是傳送陣,又是傳送陣。可分明得搜過他們的身,找不到曾兩度見過的傳送遙控,也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機械設備。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随身攜帶的讀數器到了峰值,在懷裡鳴叫不停。不必取出,漢克可以想見此刻強磁場的威力。光球合攏的那瞬,藍光爆成白光,刺目的白光逼得所有人不得不閉眼。離得近的他更是被一股強力推遠。
那無疑是個威力十足的傳送陣。要将人從茫茫荒漠裡運出,不有些威力也不可能辦到。
查爾斯趕回車邊的時候,強光還未完全散去。漢克跌坐在地上揉着震到發麻的半邊手臂。“他們還是走了,教授。”他那樣說,話語裡、眼神裡盡皆是失望。他們到底不肯再一次相信——相信自己也相信别人。查爾斯又何嘗不是。才多大的孩子,戒心竟那樣重。
趨于平靜的光又一度炸裂,所有人嚴陣以待。有什麼不明物體高速從光陣中沖出,漢克用半邊半獸化的手臂接住,竟發現是妮娜。
***
貝魯西斯在荒漠中央——那是開啟傳送前,腦中描繪的最後一個場所。萊納說過,用盡心念去想便能抵達所想之處。她沒有騙他。她從不騙他。貝魯西斯握着從襯衣上拽下的倒數第二顆紐扣,笑容滿足。紐扣褪去了本來的襯衣藍而變得暗淡無光——它完成了使命,現如今僅是普通的信号發射器。
這是一個沒有終點的傳送開啟裝置。沒有坐标,沒有拘束,随他所願。有好處也有弊端。萊納說過要拼命想,隻有足夠強大的心念意志力,才能成功觸發裝置。失敗的代價是迷失在不知名的角落。實驗所會想盡辦法搜尋,但裝置和腦電波勾連,微弱的腦電波若不能使裝置發出足夠強勁的信号,可想而知定位工作将有多困難。
貝魯西斯握着紐扣在荒漠裡漫步。烈日直射,沒有水,不一會兒他就體會到幹燥、饑渴。但他享受着生命極限帶來的挑戰——這樣才能感覺到自己真正活着。
很遺憾,妮娜不在身邊。他第三十一次轉向空蕩蕩的身側。傳送陣甫一開啟的時候,她還拉着他的衣袖。她沒有他那份高飛遠走的極度渴望,也沒有對今後的規劃,心如死灰。開啟傳送的條件是意志力,但附屬随行人員并不一定要有。隻是傳送陣接連的扭曲時空,沒有良好的身體狀況承受不了。後一個條件,術後的妮娜也不具備。條件二缺二的情況下,她被強行彈出。
至少沒有人會過分為難她。她是個惹人憐愛的女孩子,又才大病初愈。貝魯西斯背靠一株山毛榉,自我安慰。他面前的晴空萬裡突然憑空出現一架飛機。
隐形飛機。接他的人到了。又一次,貝魯西斯喜笑顔開。
荒漠,飛機,和走向甲闆的貝魯西斯也出現在監視器上。
兩側的監視器和中央熒屏的放大畫面。監控攝像下是忽強忽弱的波形圖。紐扣裝置盡職得完成着最後一班崗。
分析員又一次比出手勢,負責人第三次拿起電話,尚未撥通,監控室緊閉的門終于打開了。謝天謝地。那一瞬間,所有人俱如此想。午後的陽光從門縫裡灑落一二,沖走些許這漆黑房間裡的陰霾也襯得那一群白衣的人如聖光附體。
斯堪的納維亞的冬天很冷,按理說深色衣服更能保暖。但某些北歐小鎮的學術中心以崇尚白色聞名。那一群人才從學術研讨會回來。他們是整個研究所的驕傲,是這片茫茫白雪裡孤零零基地的軸心骨。
“包裹到港,已返航預期軌道。重複,包裹到港。”飛行員的聲音在寂靜一天的房間裡回蕩。
白衣人們正走向熒屏。被包圍在中央顯見是領頭人一樣的男子轉向左側的女人。光線很暗,但監控室負責人還是能看出男人眼神裡的詢問。他在征詢她的意見?為什麼。負責人知道不該多問,心裡克制不住不好奇。他記得那個女人才來不久。
監控畫面裡的飛機側轉,倒映出底下荒漠一片折射正陽。短暫的亮光照出女人一色高領羊毛連衣白裙和一雙白色長靴。白大褂套在外頭,沒有扣紐扣,更像是穿搭得體的風衣外套。她很漂亮。負責人不由想。
女人一手擺弄着長發,神情淡漠,“不如送去遊樂園呆一陣,别吓到他。他以為這裡是‘美麗新世界’。”語氣裡說不出嘲諷還是憐憫多些。
男人點了點頭,大約算是默許。負責人卻忘不了這個年輕的聲音,仿佛是一把星火點燃這冰天雪地荒蕪世界裡十年一日的寂寥,縱然聽她的話能判斷出這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他借着拿資料的借口向人群去得近些,才看見女人白大衣上的名牌卡——萊納。他想他會記住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