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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尼托把布魯斯帶離了臨時開辟作戰場的夢境。
她了解他,放任他留在那兒,他便不會不管鐵拳。他相信善惡有報,相信審判。可這些在她的世界裡行不通。她不打算為他破例,起碼不在這件事上。
作為夢境的主人,她有任性的權利。盡管任性的後果,是他的怒意。但這段時間來,她所做的、足夠惹惱他的事情,也實在太多了。
就像她了解他,布魯斯也了解她。好比她打定主意的事,不可能收手。好比他其實早有預感,她從未考慮過放過鐵拳。
她本質上是個睚眦必報的人。她在大部分事情上漠不關心的态度,讓不少人錯以為作大度。那是天大的錯覺。布魯斯知道,因為他清楚記得每一個企圖威脅她的人,遭到的是怎樣斷盡後路的反撲。
她的報複向來不遺餘力。
越是生死關頭,她反而越為從容。當鐵拳步步緊逼,而她娓娓道來過去與當下、忠誠和背叛的故事之時——不,或許更早,早在她漠然用鋼針結果那人性命之初——他已預見鐵拳的結局。他沒有錯。盡管他很希望自己錯了。所以才會在她轉身欲走時竭力阻攔,捏着她放斷骨的手,聽見她的悶哼,卻強作不聞不見不關懷。
可他終究不是她。當她擺出斷臂求生的模樣,他做不到視而不見,縱然心知肚明她不可能自斷肩骨是十之八九。這不過是一場賭誰更輸不起的心理戰。是他和哥譚罪犯常玩的老把戲,在她面前偏偏次次一敗塗地。
盯着她傷口未愈又強行擰斷後重接的手腕,他一時竟不知心疼和惱怒何種更占上風。
離開新開辟的夢境,應當回到最初的那片虛無,夢境裡的唯一真實之初。
也許是她太過疲乏,也許是他的意念太過強烈,他們在白光泛起退散的轉瞬間,從空荒的戰場到了咖啡飄香的客室。他和她都熟悉的客廳,那是韋恩一族在哥譚的莊園。
她少見的面露訝異。竟未料到他會于此刻爆發,情感強烈到足以壓制夢境主人的控制。
他取來醫藥箱為她包紮。他的手勢很穩,動作很慢,像怕弄疼她,又像在極力壓抑什麼。直到咖啡蒸騰的熱霧散盡,誰也一聲不吭。
啪嚓。他剪斷了為她纏好的紗布。她架着被固定的手,起身欲逃離,他卻忽然發難把她狠狠壓在身下。他撲來時不小心踢到茶幾,紗布、酒精、藥粉,瓶瓶罐罐哐哐當當落了一地。他在嘈雜的落地聲裡,揮拳砸進沙發。貼着她面頰裹挾而過的勁風、落在布料裡的沉悶響聲,都昭示着這一拳他打得多用力。
“該死。”她聽到他低聲咒罵,“你怎麼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
他的語調壓得很低,大抵是不願在她面前咆哮。饒是如此,她還是能聽出他齒間的顫抖,那種咬着牙也壓不住的掏心掏肺的怒火。
她的一绺發被他拳風震落,垂在頰邊癢癢的。她沒有去撥弄。他壓制着她的人、她的四肢,她委實不方便動彈。更怕再一掙紮隻會更刺激到他。
“你沒有聽他們說麼?華尼托博士沒有心。”她竟還能語笑晏晏與他調侃,或許真如她所說,她沒有心。
可她同樣沒有去看他。沒有去看那雙翻浪逐雲,怒她不争、惱她自棄,寫着一切她曾渴望的最樸實的關切的眼睛。她的視線垂落在頰邊的一绺發,不再動彈。
“又是這樣。”他沒有搭理她的打岔,“你總這樣——躲在精心推演的邏輯網後,預判着對手的每一步。冷靜和掌控給你安全感,而強烈的情緒讓你不安。比方現在。然後你會試着以自嘲、或者一些易激怒對方的角度入手,企圖轉移聚焦。”
她的視線沒有動,呼吸卻在變重。
“你拒絕着任何一個人的靠近、更讨厭被人洞穿。長久的蟄伏使得藏于迂回下成為你的唯一舒适模式。你杜絕直白、杜絕交流,堅信那會使你破綻百出。”他放開拳頭,順着她的頸窩撫摩上她的面頰,将她掰向自己,“我不知道是誰把你教成這樣,可人生不該是這麼個活法。”
她依舊固執得不肯擡眼。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你不需要趕盡殺絕,适可而止便好。好比方才那個人。”他還不知道那人叫鐵拳,她漫無目的得想。耳邊布魯斯逐漸平靜下來的聲音,還在循循善誘,“你其實随時可以撕裂夢境離開,不必擔憂他緊追不舍,因為你有能力幹擾他帶來的機器人,讓他們互為牽制、困死在你為他們造就的夢裡。可你還是選擇了纏鬥,逼死打傷他的兄弟,堅定他對你窮途末路的看法,再一步步擊潰他的情緒、他的堅持。你并不需要走到這一步,可你笃信徹底擊潰後的安全保障。”
“可是人生不必要是魚死網破的不死不休,萊納。”他親昵得又一次喚起那個幾被她記憶塵封的名字。在她的下意識擡眸中,得償所願得與她四目相對。
那一眼,像是要看入她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