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大前提下，主攻基因生物的華尼托順理成章成了該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成敗，榮耀抑或恥辱，成神又或毀滅，本是她和瑪爾斯該擔心的問題，又有誰能料到邁爾伯特會在最後關頭轉念，帶着向死的決絕扛下所有。

他祝她無夢，她直到此刻才真正醒悟何為“無夢”。曾經至死方休的宿敵，以不容拒絕之姿攬下屬于她的罪孽，要她不再終日惴惴、無慮無憂去過她竊竊渴念的平靜美滿。

這該有多諷刺，她卻笑不出來。

為誰犧牲，對求死之人不見得有多高尚。一切都是順便。令人無措動容的，是至冷之人化冰融雪的刹那。沒有什麼“不得不”，才更顯得“順手就”得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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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什麼？”布魯斯的問句把她拽回現實。

是什麼？是個好問題。是野心、是狂妄，還是忌憚、是抵抗，事到如今有誰說得分明，又是否還重要？她不必回答，更無需向布魯斯解釋，可她還是那樣告訴了他：“你可以理解為這是人類為和神明比肩而做出的嘗試。”

會成功嗎？華尼托沒有答案，也沒有人會有。或許在這數十年間前為這項目傾盡所有的研究員會渴望成功，狂熱的科學愛好者和專家會渴望成功，外星生物的強烈抵觸者會渴望成功，可對于華尼托、邁爾伯特這些立在頂端的人，成功與否反而無足輕重。

這是一個大勢所趨，是一件不得不做，即便不經由他們之手也一定會有人接棒。

“那可能嗎？”

可能嗎？她也不知道。事實上如何界定可能與否的命題本身，在變種人和外星人充斥的今天，同樣令人玩味。對于舊時代，變種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類神”。而在神明不隻流傳于神話的今天，變種人的戰力一樣不容小觑。

阿斯加德的雷神或許有一柄無人掄得動的錘子，在這個已不仰仗純武力的時代，缺乏智謀的神明未必就是“凡人”的克星。凡人沒有他的天賜神力，但凡人善于利用局勢——這似乎是處于下風位又渴望取勝的聰明人，與生俱來的本領。

九頭蛇的三巨頭曾就洛基和索爾這對兄弟有過一場交談。是的，交談，不是辯論。因為這兩兄弟間的差距太過分明，沒有值得争辯的空間。洛基從未赢過索爾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不被允許，索爾的立于不敗源自父神的寵愛和選擇。這是一場無關實力的較量，勝與負全在一句“被偏愛”。一如這世間大多數的較量。能力者未必取勝，無能者未必落敗。從來如此。

“這個問題的答案取決于你擇作參照的神明。”

九頭蛇是個慕強的地方，包括華尼托自己在内的所有高層從未将索爾視作神明。這甚至是一個在他們看來無需超能力就能打敗的愚昧神。可他依然被許多人愛戴。迪恩派克曾唾棄普通人的盲目，當時的邁爾伯特是如何回答？【大多時候大多數人需要的不是絕對優秀，而是能和自我聯系的鼓舞，比方愛與正義。】他說得意味深長，說不清嘲諷還是褒揚。她想是嘲諷也是褒揚。

行到絕處，不就缺一點可笑也虛妄的勉勵？當它鼓舞着你走出絕境，那它便不再可笑也非虛妄。

“你看起來好像并不那樣尊敬神。你或許記得或許不記得了，但X教授說過你身上沒有科學狂人的那股子瘋勁。”

她當然沒有瘋勁，因為她追尋的從不是無端飄渺的科學極緻。她當然也不會回答。她隻是反問他：“神又是什麼？”

這不是個無解的問題，事實上很久之前她就回答過這個問題。以一種無法反駁的絕對自信和壓倒。

十餘年前的華尼托信誓旦旦，超出人類理解的能力即為“神”。她說服了所有人推行她之版本的成神，卻連自己都不曉得這項目做到最後是成功還是毀滅。她所求不過一場盛大，唯有空前的盛大才有可能耗盡九頭蛇這種龐然大物的累積。千裡之堤潰于蟻穴，九頭蛇的毀滅隻會也隻可能始于内部。

“人間不需要神明。神明會打破平衡。”布魯斯的反感顯而易見，“你問我何為神，一個主導着成神項目的人本身都沒法明确界定的核心觀念，這樣一個項目能成功嗎？又或許成功與否于你無關緊要。”

他說得其實不錯。一個橫跨時代的項目，界定核心觀念的負責人本身對這界定并不肯定，這似乎是再明顯不過的失敗之征。她告訴所有人超出人類理解的即為神，可若無法理解，又如何創造？他們試驗了千千萬人類思維裡能想到的最強能力，可歸根結底他們還是拘束于名為“人類”的限定。

這是個巧妙的悖論，因為沒有人類能超脫人類範疇，所以任何人類所能設想的最強即可無限約等于“神”。這同樣也是個最取巧的解釋，任何對神的試圖剖析都是荒謬的，因為一千個人會有一千種解讀，個人觀念的差異會導緻任何一種解說在博得支持的同時引來駁斥。她之所以能力排衆議，因為她解釋了又沒有解釋。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布魯斯直視着華尼托的眼睛，問她。

她曾騙過所有最強大腦甚至博得支持的悖論，終于在此刻，她最喜歡的那雙眼睛面前，被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