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我看你領導和同事都不怎麼信任你,甚至還要至你于死地,你有沒有想過趁現在脫離這個組織呢?”
話音落下,空氣陷入詭異的甯靜。此時此刻問這種問題雖有些不合時宜,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她不想錯過。
“當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接受法律的審判,但你或許可以嘗試放棄殺人這條路,躲得遠遠地做一個普通人不好嗎?”
見男人仍不回答,她鼓起勇氣繼續遊說:“而且,就算你不願過逃亡的生活,如果你能主動自首又協助警察辦案的話,肯定能免除不少罪行,說不定結果并不如想象中那麼糟糕呢……”
蘭還在認真組織語言,就聽到身旁一聲輕笑。
“你笑什麼?”
“沒什麼,隻是覺得聽你說話挺有意思的。”
“為什麼?”
“刷新三觀。”
“……”
他淡漠的語氣實在很難聽出情緒,不過至少不是壞情緒,蘭因此感到一絲希望,“這麼說……你至少有聽進去一點點咯?”
琴酒别過眼,瞳孔如狙居高臨下鎖定她的臉,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一個洞來,随即發出哼笑:“怎麼可能。”
聽到他的回答,蘭并不氣餒,睫毛輕輕扇動眼睑,任由月亮在她眼中投下天真執着的倒影,“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你是警察派來的調解員嗎?”
“你别說,我還真想試試這個職業呢。”
“算了吧,你不适合。”
“為什麼?”
“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帶着明顯的目的接近目标,别人隻會把你當傻子。”
雖不想承認,但蘭覺得他解釋得還算中肯,而且他現在看上去心情還不錯,難得願意跟她多說幾句。
甚至更多。
“這世上的事做什麼對我來說大差不差都那樣,走上這條路雖是個意外,但我的人生準則是,一旦做了選擇,就不要回頭……”
“世界規則本就是弱肉強食,而違背自己立場卻是隻有人類才會做的最愚蠢的事……”琴酒眺望遠方,目光漠然得仿佛在說别人的事,“我知道我選擇了一條怎樣的路,無論前方要面對的是洪水還是猛獸都無所謂,我不會回頭,尤其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他們的臉對我來說就是昨天随手寫下的一頁紙,一旦丢掉就再也記不起寫過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蘭被他語意裡對人命的漠視震懾到了,然而下一秒又為他能對自己說那麼多感到開心,于是玩笑似地問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手上,你也會轉眼就忘掉我嗎?”
琴酒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低下頭靜靜坐在岸邊,雙腿自然垂落在空中蕩來蕩去,海風将發絲吹到耳後的同時也吹散了困意。
“真奇怪,這樣和你聊天會産生一種好像我們已經是朋友的錯覺。”
“還好你知道是錯覺。”琴酒說着低頭看了眼懷表,雖然表現得不明顯,但她感覺得出從剛才到現在男人一直都保持着警惕狀态。
想到有個放哨的,她安起心搓了搓手,轉動僵硬的四肢,然而俯仰之間,身邊人突然從眼前消失不見了。
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突然被拽入水中,尖叫聲被一雙大手死死捂住,直至對上那雙墨綠色瞳孔,她才察覺到岸上細微的腳步聲。
之前在岸上被風吹了一陣就已經很冷了,此時泡在水裡更有種持續失溫的恐懼感,蘭四肢無力,唯有緊扣住他的手臂才能防止身體被海浪沖走。
直到腳步聲随着心跳聲臨近,一雙大手冷不防圈住她的腰,用力将她帶入更深的水中。
水波深邃幽微,像一面看不見的漁網将她網在裡面,無法呼吸。直到再也憋不住,蘭猛然探出水面大口呼吸,還沒吸兩口又被男人拉回水裡。
随着後頸那股力道,鼻尖被迫撞上男人堅硬的下颚,口中氣息突然被微漾的水波攫住,一點點抽空,仿佛被吸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和上次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是這次終于有力氣推開他。
“你……”她氣得發出顫音。
琴酒挑起略帶笑意的眼眉,月光下銀白晃眼的幾縷發絲纏繞于脖頸處,水珠順着下颚滴滴淌着,看上去邪惡又魅惑。
“上次欠我的,這次還了。”
男人厚顔無恥的程度簡直刷新了她的三觀,蘭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意識到危機解除,立刻反身試圖爬上岸,然而在岸邊蹦跶半天就是使不上力,最後還是被人“好心”撈了上去。
琴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就是向你索要個回禮嗎?成年人的世界規則就是賬必須算清楚。”
蘭這下腦子轉得可快了:“我剛救過一個人,那人态度可惡劣了,雖然我救人也沒想要别人回報什麼的,但某人既然受了益,成年人的規則,說聲謝謝不過分吧。”
本來隻是氣不過想怼怼他,誰知話沒說完男人掉頭就走。正當她暗自嘀咕對方小心眼時,半空突然抛來一個不明物體。
“謝禮。”
外表看上去像顆糖,打開深色啞光包裝紙才發現是塊巧克力,塞進嘴裡的一瞬間蘭苦得皺起了眉頭,然而品着品着突然品出一絲異樣。
吐出來看,是顆黑白膠囊。
指尖微顫,她蓦然怔在原地,一時五味陳雜。遙望男人遠去的背影,腦海隐隐浮現從開始到現在與他之間發生的種種糾葛,一幕一幕全是灰黑色的記憶,可她忽而覺得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些回憶會變為另一種顔色。想到他在說“怎麼可能”時無比肯定的語氣,她的心中升起天真得近乎荒誕的執拗。
想将不可能,變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