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恐懼地發現自己無法界定。
“赤井先生,你一開始沒有說過這件事,現在這麼說……我覺得很突然。”
“什麼突然?處置一個殺人犯很突然嗎?”
“殺人犯應該交給法律去解決啊……”
“你說的那是正常情況,現實中也有很多逼不得已擊斃歹徒的案例,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可這不是我接近他的目的……”
赤井秀一張開盛着笑意的眼眸,“那你接近他的目的是什麼?”
蘭怔了怔,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的,是那一封封挖空心思的郵件,然而她立刻意識到這是一件不被所有人認可的事,包括接收郵件的那個人。
刹那間她低下頭,仿佛是對所有人,也是對自己說:“我接近他,不是為了救人嗎?”
“蘭小姐,救人和處置殺人犯并不矛盾,應該說,往往這是要同一時間做的事。”
蘭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自己都聽不清:“所以……一定要殺了他嗎?”
如果說之前的問題還夾帶着一絲摸不清狀況的惑然,而當這個問題抛出來時,她感覺周圍無形之間多了很多窸窸窣窣的、嘈雜不堪的聲音,包括之前幾個對她親昵、感激的人都投來莫名詭異的視線,讓她覺得自己像說到一半摔倒在講台上的人,耳朵裡持續回響着指尖刮黑闆的聲音。
會還沒開完,突然被混亂中止,赤井秀一将她從布滿針氈的椅子上拉起,攬過她的肩走進休息室。
關上門的那一刻,世界終于安靜了。
缥缈煙霧在空氣中散去,頭頂恍亮如打開的手術燈照進眼睛裡,随之而來的,是猶如刀尖剖腹的聲音:
“毛利蘭,你有信仰嗎?”
突然轉變的稱呼令她措手不及,下一秒:
“我指的信仰,不是那種因為别人一句話就動搖的念頭,相反,是無論别人怎樣懷疑和反對,你都一定要做的事。”
“我……”
“不用回答我……”男人靠着椅背坐下,“這麼說吧,如果有一天,工藤新一和琴酒之間隻能活一個,你要怎麼選?”
無視那雙困惑的眼睛,男人從容道:“這對你來說并不難吧。”
“是不難……可我為什麼一定要選呢?”
他笑了笑,伸指在桌面劃下一道無形的線,邊說邊叩擊着,“毛利蘭,黑白之間泾渭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是一個巨大的戰場,而你,現在就站在這條線上,如果不選擇加入任何一方,你不會像你想的一樣置身事外,隻會成為耙子。”
一瞬間,蘭好像懂了他的話,又好像沒有。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如果有一天琴酒發現工藤新一的真實身份,會有什麼後果。”
看到那張忽然煞白的臉,男人知道她懂了,繼續強調:“選擇還是要趁早,晚了,就隻能被選擇,那時的結果大概不會是你想看到的。”
沉默無形間扼住了咽喉,男人看着時間起身,忽而被埋首的少女扯住,烏黑劉海遮住那雙一貫明亮的眼睛,他聽到她低低地,微噎地說着:“赤井先生,那個人……真的該死嗎?”
他沒有回答,而是提了個問:“蘭小姐,你怕鬼嗎?”
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蘭雖不解仍點了點頭。
“你害怕的時候,有沒有一刻,把你的害怕當真?”
在躲閃的目光中,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照這樣看,你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琴酒是什麼樣的人,現實早就給了你笃定的答案,然而你卻因某種原因,在幻想裡不願走出來。”
她沒有否認,隻是怔怔地看着他,靈魂仿佛被抽離,好一會兒才回到身體裡,裡面的人在叩問:“琴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說到這裡,男人從書桌底下掏出一張照片,她隻瞄了一眼,就被裡面的血糊住眼睛,他用手指着,“這是我們之前救下的實驗體,實驗結束他們就對組織沒有價值了,後續會被賣到黑市,當然,琴酒不會直接經手底下這些事,但在他眼中,這些人不過就是行走的器官……”
“他就是這樣的人……”墨綠色瞳孔定定注視着她,“如果你是被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蒙蔽了眼睛,那就請你仔細回想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時的琴酒,應該最接近他本來的面貌。”
男人的話如海浪在蘭身體裡掀起兩股風,島上的、港口的,一股冰冷,一股溫熱,這兩種風于她而言截然不同,最開始、也是最深刻的部分卻變得模糊了,她有些痛苦地撐住太陽穴,好一陣才聽到她的回答:“赤井先生,我……我想不起來了,除了他掐住我的脖子,我好像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男人微微颔首,“也許那對你來說是一段過于痛苦的記憶,自我保護意識讓你遺忘了它,沒關系,如果你還搞不清楚,可以問問你熟悉和親近的人,他們的意見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吧?”
此後,她也真的這樣做了。
“朱蒂老師……你能不能告訴我,琴酒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片混亂中,朱蒂略顯訝異地看向赤井秀一,見他點了點頭,才回過神來注視她以前的學生,少女正凝着一雙含雨銜霧的眼睛,裡面滿是讓她憐愛和憤怒的東西,下一秒她握緊拳頭,閉眼給了答案:“一個死不足惜的人。”
蘭偏頭看向赤井秀一,他也将頭偏到一邊:“别看我,我的答案永遠隻有一個——殺人犯。”
在數不盡的嘈雜中,蘭惶惑地奔向那個熟悉的身影,新一,新一的答案永遠是最正确的。
柯南低頭靠在角落陰影裡,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蘭覺得他今晚似乎有些反常,應該說,從那間密室裡出來就一直很反常,然而此時她已經沒有餘力想那麼多了,她切切看着他,要一個答案。
“一個罪大惡極的人。”
空洞的聲音,熟悉卻陌生。
轉念之間她緩緩蹲了下來,用力拉住他旁邊女孩的手。
如果要在這個地方所有人裡,找一個最了解琴酒的人,一定就是她吧……
“雪莉”這個獨特的名字,會不會給出不一樣的答案呢?
“惡魔。”
時間滴答滴答,心跳一樣穩定規律。蘭站在敞開的門裡仰視門外的天空,想象着惡魔在月光下現行的模樣,這時有人走過來敲了敲她,是先前那位喚她“勇士”的女人,她帶着一絲探究和不确定道:“蘭小姐,在你眼中,琴酒又是怎樣的人呢?”
蘭這才意識到,剛剛她鬧出的動靜已經引起在場所有人的注意,他們似乎都滿臉好奇地想知道什麼人會幫琴酒說話,這人到底怎麼想的,尤其她還是今晚的焦點,那個潛伏在琴酒身邊帶來情報的人,這麼一看這個問題似乎還帶有一絲懷疑的性質。
關于立場。
他們一臉嚴肅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甚至柯南也突然擡起頭來注視她。
蘭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法和他們一樣用一句話來定義那個男人,十句話不能,一百句話也不能……
一個字也不能。
她隻想逃離這個地方……
下一秒,她轉身沖出了門外,柯南毫不遲疑追上去,女孩在他耳邊鄭重提醒:“她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你一定要把她拉回來!”
*
腳步在風中一步步沉重,前方是灑着銀白,一眼望不到底的路面,她仰起頭,在無邊黑色中看到了那頭銀發,此時此刻,她隻想見到他。
要他親口告訴她。
琴先生,你是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