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在床單裡的眼淚,讓半張臉泥濘得像暴雨碾過的土壤,狼狽不堪,不明白這場雨從何而來,卻仿佛醞釀了很久。
蘭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很堅強,在持久的鈍感力和強大的遺忘力面前,生活中那些不容易接受的變故都變得可以接受了,隻要面對陽光,稍作休息傷口很快就能愈合。
可自從遇見琴酒,這一路匆忙得幾乎沒有真正停下來過,不及愈合的傷口在皮下潰爛,許是疼痛驅使身體本能地想抓住些什麼,當真正抓住了,熟悉的懷抱将她從陌生中解救,才發現,她是真的想休息了。
明明從記事起就習慣一個人睡,身邊多了個人反倒不顧形象睡了個天昏地暗,仿佛要把這段時間的不眠夜都補回來似的,第二天睜眼甚至有種不明不白的宿醉感。
絲絨被裡殘餘着酒味,顯然與她無關,她眯眼環視四周,一切都和昨晚入睡前沒什麼兩樣,除了床頭那杯牛奶。
起床對着鏡子刷牙,緩慢憶起昨晚發生了什麼,猛拍腦門,她蓦然感覺自己發了昏,一定是被關久了的後遺症,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居然沒臉沒皮硬拉着某人一起睡,不敢相信那個人真的是自己。
還好沒發生什麼,不然她一定羞憤自盡。
早飯不出意外又是蛋糕,蘭有些頭痛,不經意瞥見蛋糕盒上的圖案,認出是東京新宿一家著名甜品屋的logo,聯想到冰箱裡那一堆甜品,不難想象是誰的傑作。
她終于發覺,某個外表總是遊刃有餘的男人是有些一根筋在身上的,又或許他根本懶得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知道她喜歡蛋糕就天天喂蛋糕,要是知道她喜歡花,這個房間早就被花塞滿了吧……她要說自己喜歡牛肉,她能天天吃牛肉吃到吐……
他是懂怎麼把她喜歡的東西變讨厭的。
吃過飯,蘭不緊不慢按響隔壁的門鈴,這次很順利地走了進去。
有些人仿佛天生不需要休息,一大早就在伏案辦公,就連房間色調也和那副黑眼圈很是般配。
她沒有閑心憐愛敬業到令人發指的工作狂,一上來就直奔主題:“你回日本做什麼?”
驗證猜測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截了當地問,他不回應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
她試着平緩呼吸,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摻雜半點别的情緒:“你去殺人了?殺的誰?”
琴酒頭也不擡,根本無視了她的問題,從頭到尾也沒看她一眼,空氣于無形間凝固,憋在胸口使人煩悶。
敲完最後一個字,他起身走到門口,對着空曠走廊點煙,随後别過眼看她。
“怎麼?你以為我殺了工藤新一?”
蘭沒有回答,他抿唇吸了口,将煙灰抖在門外,微不可見笑了下:“放心,那隻狐狸狡猾得很,等我抓到他的時候你再來哭吧。”
新一安全固然值得高興,可他這副态度實在欠扁,什麼叫她會來哭?
蘭閉眼深呼吸,再度睜眼臉上已帶了笑意:“是啊是啊,知道某人任務失敗很生氣了,到底是誰在不高興啊,反正不是我……”
眼見他神色有變,蘭覺得一定是被自己戳中心事,于是不怕死地又補了句:“新一可比你聰明一百倍,想抓到他,下輩子吧。”
說完頓感神清氣爽,她走到門前伸指把他扒開,用力間,猝不及防被勾住脖子帶了回去,耳後一痛,不可置信挽手摸了摸,出血了。
“你……”
她又氣又急,惱怒地揮出拳頭,就這樣和他在門前過了幾個來回,最後一如既往被制住雙手,反抵在門上不能動彈。
對于打不過琴酒這件事,蘭一直非常懊惱,這種懊惱在某些時刻會轉化為生氣,知道說什麼話會惹怒他,就偏要這麼說。
正喘着粗氣,背後的身軀突然覆上來,剛剛痛過的地方忽而爬上一抹蛇信子般令人戰栗的觸感,濕軟滑過耳廓,連帶着鎖骨以至後頸整片筋膜僵滞住,那股熱氣從耳根一直燒到了臉頰。
“知道說錯話了麼?”
雖看不見正臉,但她能想象那張臉此刻的表情有多惡劣,繼而咬唇奮力掙紮着:“……不知道!”
不消片刻,琴酒松開了手,她猛地推開他,反身跑向走廊,卻聽背後傳來低沉的笑聲:
“下次讓讓你吧。”
她站住腳,信誓旦旦地回:“不必!”
然而回到房間,越想越氣,蘭反思自己這段時間荒廢了練習,照這樣下去更沒可能打敗他了,思前想後決心将日常訓練重新撿起來。
七樓相比其他樓層空間更小,隻遠遠分隔了幾間房,除去她和琴酒住的兩間,其餘都沒人住。門牌顯示其中一間屬于貝爾摩德,一間屬于朗姆,還有沒挂牌的房間。
六樓住着朗姆的人,蘭本能排斥,于是下電梯去了五樓。
這層樓看上去更寬闊,房間也更多,有娛樂室、茶水間、健身房……路過一處,裡面傳出砰砰砰的響聲,原來是靶場,屏幕上正亮着計分器。
蘭隻在門前站了一會兒,一個女人就注意到了她。
“是你?來這裡做什麼?”
基安蒂語氣不善,瑪格麗特在一旁笑道:“妹妹來都來了,還能做什麼?當然是也想練練槍了……”
基安蒂一臉鄙夷:“就憑她?開什麼玩笑。”
蘭不想跟她們起沖突,對槍械更是沒有絲毫興趣,笑稱自己走錯了路,轉身疾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訓練室沒人,活動活動筋骨安起心練了會兒,把沙包想象成某張臉狠狠出了一通氣,完事才發覺偏離了訓練初衷。
待了一下午,回到房間157已備好晚飯,今天又多出幾道新菜式,加之運動難得多下了幾碗米飯,心滿意足後接到一張紙條,聽說是琴酒留給她的。
紙條上寫着,讓她吃完飯去501室。
蘭摸不清他的意圖,想着晚上總歸閑着沒事,去一趟也不耽誤什麼。
到了那兒,是伏特加給她開的門。
蘭直丢丢看了下門牌,确定是501室,正猶疑着,伏特加已将她帶了進去。看到裡面圍坐的一圈人,她表現得有些呆呆地,像莫名闖入第三世界的愛麗絲一樣無措,直到與橫躺榻榻米的女人對上視線。
“fk!怎麼又是你?”
很不巧,她也想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伏特加揮手示意基安蒂不要出聲,随即說道這是琴酒的命令,讓他們幾個好好“看住她”。
蘭一時無語,更無語的是基安蒂。
當下情況就是,瑪格麗特坐在桌前玩手指甲,科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四人你看我我看你,活像她是個燙手山芋。
最後基安蒂吩咐科恩拿來繩子,對于琴酒“好好看住”的理解,就是把她綁起來不讓她到處亂跑。
伏特加發覺事态不對,出聲制止,被基安蒂不耐地怼了回去:“閉嘴!我們打牌哪有功夫管她,就這樣吧。”
蘭懵在原地,不明白琴酒到底什麼用意,但心裡清楚沒必要和他們起沖突,隻能任由女人将自己綁椅子上。
四人開了桌麻将,沒過一會兒相互聊起天來。
起初還好,聊了些出任務發生的趣事,例如哪家公司董事養了幾年的小秘,背地裡吞了多少錢,轉移多少資産,事情敗露後誰又把誰幹掉了……
本來還能當作故事聽一聽,直到基安蒂神色飛揚地講她上個任務是怎麼精準地爆掉目标的頭,講得繪聲繪色身臨其境,聽得出她很興奮,其餘人司空見慣一般,偶爾插上兩句嘴。
蘭聽過很多殺人犯的自白,但從來沒見過一群殺人犯圍在一起交流心得,把犯罪聊得跟家常一般,尤其他們根本無悔過之意,甚至把殺人當做好玩的遊戲。
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跟他們的世界隔着怎樣的距離,片刻都聽不下去,真正如坐針氈。
“話說回來,FBI的新據點,你們那邊有眉目了嗎?”基安蒂随手打出一張牌。
“前幾天不是有探子回報,說在大阪看到疑似工藤新一和雪莉的小孩?空口無憑,鬼知道是不是真的……情報系統真的該優化了。”說着,瑪格麗特打個呵欠,碰了下家的牌。
“哼,還不是怪貝爾摩德那臭女人,整天不是在購物就是在旅遊,好幾次任務失敗都跟她有關,我老早就懷疑那女人是間諜了,Gin還放任她不管。”
基安蒂怒氣沖沖點了一杠,伏特加笑着攤開牌:“這種敏感的話可不能亂說,要不是那個女人,我們也不能聚在這裡打牌了。”
“你以為我願意啊……”
“大哥的目标始終是赤井秀一和雪莉,這兩位狡猾得很,就算是貝爾摩德也很難探查出情報吧。”
“那倒是……”基安蒂想了下:“說真的,要是赤井秀一在我臉上弄道疤,我說什麼也得射爆那厮的腦袋。”
“就憑你?400碼的小廢物。”瑪格麗特毒了一嘴。
基安蒂正要跳腳,眼見女人放炮,嘩啦一聲推開牌:“清一色,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