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輕輕落在白子旁。
郁北寒眉頭皺起,“長兄難道不覺得當今陛下暴虐成性,忠奸不分,濫殺無辜,像極了當年的軒王嗎?”
郁少孤斂去笑意,“子澈,為人臣子當如何?”
郁北寒悶悶道:“當忠明君,守仁義,為國為民,肝腦塗地,谏佞臣賊子,谏危民之事,不懼皇族權威,不随世家大流。”
郁少孤放下棋子,看着郁北寒的眼睛,認真道:“我做到了嗎?”
“做到了。”郁北寒有些不敢看他。
“那我為何會落得如此境地?”
“因為……做到了,”郁北寒擡起眼,直視長兄的眼眸,“可長兄盡到了臣子之責,陛下呢,他是明君嗎?”
“子澈,為人臣子做到了自己該做的,就不要……”
“不要什麼?”郁北寒悶聲悶氣道,“長兄口口聲聲說為黎明,可忠臣有多少,世家又有多貪婪,我獻上兵權才得此京職,那些邊關将士吃都吃不飽,何談富貴?他們也都是忠臣啊,為國為民付出一生啊!”
郁少孤沉默着。
郁北寒接着道:“長兄你看這世道,忠臣又如何比得過奸妄,還不是那個位子上的人幹得好事嗎!”
郁少孤默默落下一子,仍就沉默着。
郁北寒一腔燃起的怒火就這麼被落下的黑子給平複了,思索片刻便落下一白子。
于是,語氣溫和了許多,“長兄,這違背了你的初衷,與你所願之道相背,你……真的選對了嗎?”
郁少孤反問道:“你也同陳小侯爺也一樣選擇支持長公主,是嗎?”
郁北寒愣住了,他确實起過這樣的心思,但一向聽長兄的話,倒也沒有真做些什麼,便答道:“沒有。”
郁少孤沒什麼特别的反應,又問道:“你知道殿中監來過了。”
似是問句,實則語氣肯定。
他不敢回答了。
雲少卿是長兄的朋友,還是名醫者,他不敢告訴長兄自己不但偷聽牆角,還追上去揍了人家一頓。
他像是想強調什麼似的,重複說道:“我……沒有想扶持長公主。”
“是了,當今陛下的帝位若不是長公主相讓,還沒那麼容易坐穩,可你知不知道另扶君主會有怎樣的影響!”
郁少孤壓低了聲音,咬着牙道,“輕則百姓受欺,徭役加重,重則邊疆不穩,國之将傾,你知不知道!”
“我……明白。”
“你不明白!”郁少孤揉揉太陽穴,“你既然聽到了,也應當知道,明珠是為自己而來,與陛下無關,至于陛下所為……很多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樣,是人都有苦衷的。”
郁北寒倒是想反駁,見長兄又頭痛起來,隻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長兄是關心你才來的,你倒惹長兄生氣,真是混賬東西。
“好的長兄,我真的明白了,暴……陛下身在高位,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為之,終究還是世家權勢太大,逼迫至此。”
我的話倒是記得清楚,行動時卻是半點都不想。
郁少孤歎氣道:“你與長公主……可曾說過什麼”?”
“不曾,長公主擁兵東南,與甯南王走的頗近,于我,隻在動亂期間因行軍作戰之事有所交集,自清嘉初年中便少有往來。”
“聽說你常受長公主恩惠,屢觸聖怒被殿下保下?”
“不是看在長兄的面子上麼?”
“是長公主替你求的情,找個機會登門拜訪,謝殿下隆恩,聽見沒。”
“好的長兄,我明日便去。”
“你日後莫要再針對陛下黨,長公主都沒有謀逆之心,你就不要摻和了,現下謝家入局,你隻要平安就好。”
“好的長兄,我會聽話的。”
郁少孤突然想起他方才說的話,又反問道:“你為何說是承了我的情?”
郁北寒替長兄委屈道:“雲少卿如今是陛下眼前的紅人,又是長兄的朋友,自然偏着長兄,可明明長兄同雲少卿一樣陪陛下一路,為何……”
“無礙,陛下既然選了盧氏女為皇後,我郁家必然要避風頭,不然功高蓋主反倒是個活靶子。”
“長兄英明,子澈都聽長兄的。”
郁少孤松了口氣,身心俱疲,也沒了下棋的興緻,熏香熏得他困意非常,便道:
“今日就到此吧,殘局留着,明天再下。”
說着,勉強起身,披上披風,隻覺得這赤狐裘似有千斤重,不由得搖搖晃晃起來,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