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皓轉身就見小孩正愣愣的看着他,迎上他的目光還下意識親近兩步,結結巴巴道:“大、大爺……我是小六。”
教養使然葉皓停下腳步,見小六滿眼期待,他就算急着進屋放下沉甸甸的匣子,也做不出忽略的舉動,他不知道這小孩在期待什麼。
想了想他放好懷中匣子,将雙手搭在膝上彎腰溫和看向小孩,認真回應道:“小六你好,我是葉皓。”
小六臉上一紅,捏着手指下意識退後,結結巴巴道:“大爺我曉得你嘞,你是葉婆婆的兒子,是個秀才老爺……你、你長得可真好看……”
葉皓笑了笑不置可否。
院子裡其他孩子見他走入院中,并不如小六一樣有心親近,反而受驚小鳥似的一哄而散,小六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同伴,還是小心翼翼跑回幾個孩子中間。
廚房裡聽到動靜的老嬷嬷提着個木桶慢吞吞走出來,見到進來地是葉皓頓時喜形于色,“皓哥兒回來了!”
老嬷嬷夫家也姓吳,和原身母親吳娘子是本家。
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已經頭發花白,吳嬷嬷一家唯一養活的兒子好賭,因為還不上賭債丢了性命。
家裡田地都被債主收去,夫妻倆年老體弱,佃不到地,更交不上官府稅銀。
眼看要被抓去服勞役,老夫妻求了族裡說情,才想法子搭上原身母親這門親戚,一家都賣給吳娘子為奴。
平日吳老叟就給葉母趕牛車去鄉下到養不活孩子的人家收孩子,吳嬷嬷在家做些雜事,照顧原身讀書。
吳嬷嬷照看原身多年,早把他當親兒子看待,連忙放下手中木桶,上前眼圈紅紅地拉着葉皓不住打量。
見他一身素淨的青色儒袍,頭戴四方巾,身姿挺拔,還是那張肖似他爹的俊秀臉,天生的白面皮。
可比起以前畏縮着肩虛眯着眼的模樣,好似脫胎換骨般,美皙如玉,鳳目生威,腰背挺直,風姿卓然如仙鶴淩空。
吳嬷嬷越看越是心中歡喜,嘴裡不住念叨他,怎麼這麼久不見回家?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葉皓聽得臉熱,原身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半年前回家要錢,知道母親還在從事這些他眼中下九流的行當,憤而和葉母大吵一架,從此躲在外面鬼混,到處賒賬讓店家上門要債,哪裡值得家裡人這樣挂念。
見幾個孩子眼巴巴捧着碗看向這邊,葉皓忙安撫住吳嬷嬷,上前拿過舀粥的葫蘆瓢替她分粥。
葉皓走到近前才發現粥桶裡糙米粥渾濁發黃。
就這樣一碗稀湯寡水粗粥,一個硬硬小小的黑面湯餅,幾個孩子圍坐在地上吃得分外香甜,年紀稍大的孩子時不時瞟向他的眼神中都充滿了警惕戒備。
葉皓心底沉沉,此時才對原身記憶中這個階級分明的世界生出幾分真實感。
他不喜歡這個世界,偏偏現在身處其中。
似乎看出他的低落,吳嬷嬷轉身又鑽回低矮的廚房,執意要去給他煮碗熱湯面吃。
葉皓阻攔不及,見幾個小孩聽到湯面就忍不住的吸口水,心中頗不是滋味。
院子裡小孩不多隻有六個,葉皓很快為幾人分完粥,把粥桶送回廚房。
本想幫吳嬷嬷收拾碗筷,卻被老人闆着臉趕出來。
葉皓想回原身屋子裡放匣子,可他的教養又讓他做不出冒然往别人屋裡闖的舉動。
隻能把匣子往裡塞了塞靠着門,邊看吳嬷嬷忙碌,邊打探一直沒露面的寡母吳氏。“嬷嬷,我娘呢?莫不是還在生我氣,這才不肯出來?”
“休要瞎說,”吳嬷嬷嗔怪地瞪他一眼,“西街甜井胡同的王娘子要生了,遣人來央你娘過去搭把手,這都宵禁還沒個消息,今晚怕是不回來了。”
葉皓恍然。
原身父親死後孤兒寡母沒有田宅,為謀生計葉母走街串巷賣針線胭脂,靠給富戶太太做梳頭娘子,接生保媒,不僅把原身送去讀書,還攢夠銀錢做起牙婆生意。
本來原身考上秀才,為兒子名聲,葉母就和原身商量留在家裡紡布賺錢補貼家用。
誰料原身成秀才後實在考不上舉人,整日跟着群酸儒尋花問柳花錢如流水。
葉母要供養原身這個無底洞,隻能重操舊業,不僅重新做起人牙子,又開始四處尋給産婦接生的活計。
她愛幹淨,做事細心周全,接生過的産婦不少,手裡至今還沒出過什麼禍事。
好些人就算不信任她的接生技術,也喜歡把人叫去湊數,也當讨個吉利。
至于甜井胡同的王娘子,原書裡雖然也有這個地名卻好像沒提過這個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
隻是還不怎麼放心,現在的衛生條件下産婦和胎兒的死亡率極高,穩婆活計也不是那麼好做的,尤其是原主母親這樣靠着自己有過生産經驗就去幫忙的兼職産婆。
“又是叫我娘去讨個吉利麼?”
吳嬷嬷一邊添柴燒水一邊随口應他:“那倒不是,甜井胡同那宅子是個宮裡老太監置的,新搬進去的王娘子藏得嚴實,應是老閹官的外宅,還不知怎麼禍害大了肚子,京裡有些名聲的收生婆子都不願去。”
說到這吳嬷嬷才想起葉皓曾因為吳娘子的名聲不好大半年不肯回家這事,生怕他計較葉母去給宦官娘子接生這事傳出去不好聽,小心翼翼回頭打量葉皓臉色,呐呐解釋道:
“皓哥兒别惱你娘,他們就欺負你娘心軟,弄個小童大冷天過來三催四請凍得不成樣子,你娘才接了這活計。”
職業的三六九等并沒有什麼好歧視的,原身這個秀才看不起操持賤業的娘,還不是隻能依靠對方養活。
更何況論人品葉母可比原身要好的多。
葉母從不肯做和歹人勾結掠賣良民的惡事,隻靠多年積攢下的口碑,做些去鄉下為大戶人家收丫鬟小厮的活計。
原身卻去算計薛妙妙這個素不相識的深閨小姐。
如果他是故意借由薛妙妙這個侍郎千金去攀附她父親,還能被罵一聲鑽營算計。
偏偏原身隻是為旁人許下的錢财,就去勾引侍郎千金。還把往來書信都交出去,生怕旁人不會收了書信把他斬草除根,還在為能騙光小女孩的私房沾沾自喜。
殊不知因為他是這樣目光短淺之輩,才會入了主角團的眼,能娶到薛妙妙這個癡心一片的高門貴女之後,竟還敢霸占對方嫁妝把人苛待緻死。
真是又貪又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