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端坐的白須老人這才緩緩道：“懷民！”

薛大人被這一叫如冷水澆頭瞬間冷靜下來，轉身恭敬道：“老師。”

老人并不看他，而是轉頭看向葉皓溫聲道：“小友莫要擔心，王娘子雖有化妖的迹象，卻理智尚存并未有什麼傷人之舉，你母親應該隻是同旁人一般受了些驚吓昏睡過去，并沒有什麼大礙。”

葉皓确實是來找原身母親吳娘子的，見老人好言解釋了當前狀況，他松一口氣的同時，也聽出對方聲音正是那位暗中給過他一些提示的楊閣老。

他面露感激的同時心中也提升起警惕，不知道那個一個一句人皮的老妪在不在此處？

楊閣老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那妖王見事不對已經悄悄逃了。”

葉皓能感激對方提點，但對他身為官員有實力對上對方，卻依舊放任妖狐逃走這事說不出個謝字，隻是繃着臉躬身一揖。

楊閣老看着眼前少年，面上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小友可願拜在我門下。”

這話一出，本就面色不好看地薛大人更是目眦欲裂，“老師不可……”

楊閣老和葉皓都未管他，倒是那位上了年紀的老内侍顫巍巍擡眼瞟他一下。

葉皓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婉言謝絕。

誠然拜當朝閣老為師，無論各種意義上都完成了一步登天。

可老人指引他生出文心是那句話中道理，終究和他選擇的道路相違背。

雖然身處在這個以天子牧萬民的世界。

說他愚鈍也好，桀骜也罷。

大好男兒铮铮傲骨，為什麼要為了一時之利益，已經被先人掀開過的大山，實在沒必要再把它捧回來。

當朝閣老何等尊貴，跳出這個世界來看，他所作所為不正是天子最忠實的牧犬嗎？

這個世界把老師的分量看得極重，既然已經知道注定不是同路人。

就沒必要做出遊移不定的姿态。

他不想做犬，他隻想做他自己。

或許有一天他會屈服和這世道同流合污，或許他會因為這時候的選擇釀下苦果，至少現在他依舊選擇遵從本心的。

利益固然重要，但理想不死。

在沒有被這個世道馴化前，他更想親自去看看這個畸形的世界。

一個初生文心的小小秀才會拒絕當朝閣老的收徒之念，顯然不在這三位的思考之内。

楊閣老都不自覺扯掉了幾根胡子。

一直憤憤的薛大人此刻面色古怪，盯着葉皓的背影像在看什麼怪物一般。

就連一直旁觀二人的老内侍都忍不住責問道：“你可想清楚了？寒門子弟又無名師教導，想要修行文心更是難上加難，多少人因此蹉跎半生，就算你是自行領悟的文心，在春闱中證文位也絕非易事！“

葉皓颔首，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楊閣老，态度誠懇，”老大人引導過學生，想來也看出學生這顆文心與老大人實在不同。“

楊閣老打量着他，緩緩道：“确實不同，你以《左傳》之言請立的文心，而後又該如何修行？好在官宦家族之中多有秘法，助你文心改道重修并不是什麼難事。”

“既是危難時刻遵從本心做出的選擇，學生不願改道，”葉皓目光堅定，“若有一日學生也想帶着這顆文心，光明正大站在金銮殿上拜謝老大人今日教導之恩。”

“好小子！有志氣！”

楊閣老還未說話，身後那位性格暴烈的薛大人已經撫掌大笑出聲。

先前對葉皓生出的不滿一掃而空，再看這小子，那桀骜不馴的筆直站姿竟也能瞧出幾分剛烈之氣，頗合他胃口。

楊閣老看看葉皓手中之筆，又看向薛大人似笑非笑，“懷民這般欣然葉小友，不如老夫為你家做個大媒？”

薛大人一哽。

老内侍笑歎口氣，“兩位大人莫要玩笑了，眼下這事又該如何向皇爺交代。”

楊閣老微微合眼，“聖上無子本就注定之事，十八年前同妖王合作秘法生子已是逆天而行，如今事不可為又有什麼辦法。”

薛大人也陰沉了臉色，“若非那愚婦自作聰明克制自己化妖，導緻小皇子沒辦法吸入足夠精血靈氣，哪會有這般結果！”

老内侍沉默不語，楊閣老長歎口氣，“休要胡說！”

他看向老内侍安撫道：“王公公将娘娘教養得極好，娘娘一片慈母之心，弄巧成拙也絕非她所願，如今娘娘已逝，聖上重病，小皇子全無靈性隻是一隻凡獸，萬不能帶回宮中……”

老内侍苦笑一聲，“閣老放心，聖上吩咐過若是娘娘生下一隻妖物，或是旁的東西就讓老奴暗中處決了去……隻是還需兩位大人随老奴入宮向皇爺回禀此事。”

三人面色沉郁，楊閣老看了一眼後院，長歎口氣，“葉小友還是帶着你母親早些家去吧。”

說完，三人相互謙讓好一番，依次化作流光從院中消失。

葉皓一直沉默不語，見幾人消失大步進了内院子。

院中依舊一片雜亂景像，葉皓繞過倒地衆人四處搜尋原身的母親吳娘子。

終于在一片血腥的産房門口，看到抱着襁褓面色驚恐的吳娘子。

葉皓連忙将她扶起，目光觸及她懷中襁褓瞬間愣怔在原地。

那是一隻巴掌大小，渾身濕漉漉，紅皮秃毛的小怪物！

此時正緊閉着雙眼，耷拉着小耳朵，兩隻光秃秃小爪子扒拉着襁褓到處亂拱，嘴裡發出細微的叫聲：“哇啊——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