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接受的是蜂毒般的溺愛。
不是溫柔且縱容的對待,而是全方位的控制、和受體理所當然無法承受的期望。一面擺出甜膩和追捧的态度,另一面則是和「愛」完全相反的壓迫。就像是雕琢一塊原石,令其削出美麗的棱角一樣,最後得到的寶石雖然璀璨無比,落下的邊角料卻被認為是無用的東西,丢到了一邊。
那些也是閃着光的,那些也是他的一部分。你們就要這樣無視掉嗎。
…真是好笑。愚蠢也要有個限度。人的心不是徹頭徹尾的寶石,而是鼓動着血液的活物。…即使再怎麼缺損,最後也會成長回來。
現在,你們就看着吧。
幼鳥總會有離巢的時候。是「他」的話,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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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那個所謂的「幼鳥」正站在我身旁。一臉不服氣地揪着衣角、不讓我看到上面茶水的污漬。
站在旁邊的依舊是負責照顧的侍女,本應該是她的工作、現今卻要麻煩我這個事實似乎讓她很慌張。實在是沒什麼精力去安撫兩個人,雖然不太好,我還是暫且讓她等在一邊,自己帶着悟去房間裡換衣服。
「所以這次是怎麼了?」
「……」悟不說話。
「…啊,這樣」
從沉默中能讀出的信号,是悟在鬧脾氣的證據。我沒有刻意去探聽發生了什麼,隻是熟練地給他換下浸透了茶水的和服,再套上新的。期間他也依舊是賭氣的狀态,将手舉高配合換衣服的動作卻很順暢就是了。
他是聰明的類型。能解決範圍的煩惱不至于演變成耽誤情緒的地步,所以即使我知道了,立場上不如他的話也沒辦法幫忙。
當下的話,…既然被索求了,那就好好陪伴着吧。
「…說起來,司」
結果轉移開話題的反而是悟那邊。心理到底是有多強大啊。
為他的衣帶打了個精緻的結,滿意起身的我應聲看了過去。那張臉上雖然依舊帶着些不滿的神态,卻比剛才好多了。「嗯嗯,怎麼了?」
「前幾天我好像看到了五條家外的人,…這裡是外人禁制的吧」
「…按理來說是這樣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真假。五條家的警備是專門用來打破的嗎。
身為咒術界名門的禦三家之一、本家的宅地積攢了很多外人不可接觸的秘傳和珍寶。再加上還有繼承了術式的未成熟的下一代、用來防禦入侵的警備也完善到了一定程度,按理來說,咒力越強的人或咒靈就越難侵入;明明是咒術世家卻配備了許多尖端的現代監控設備。
所以除了我小時候經曆的極個别情況,外界的侵入是幾乎不可能的。「不小心迷路進來」這種事也不可能存在。雖然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外人是誰,我還是提起了警惕。
「黑發的大叔。像是幽靈一樣什麼氣息都沒有,不是我的話大概察覺不到」
「我明白了。之後我會調一下監控錄像。…悟沒有被做什麼吧?」
「?沒有。」他一臉莫名其妙。
「你多少也要小心些啊…」
萬一遇到刺客就麻煩了。這世界上姑且還是有會咒殺人類的詛咒師的,一想到悟有可能被他們盯上,我就有些提心吊膽。…真的是無可奈何,所謂「槍打出頭鳥」大概就說的是這種情況吧。
面對我的憂心,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後揚起嘴角笑了起來。天空般的兩眼流動着光澤,構造出一種非人的景緻。
「沒關系。反正我沒有司那麼弱」
「……哈啊?」
扭住這個小鬼的脖頸撈過來,拳頭在他亂糟糟的白毛上怼來怼去。解除了無限任我胡鬧的悟哈哈笑着、趁着我也笑出聲松懈了力道的時候襲擊了過來,就演變成兄弟間小貓打架一樣的互撓癢癢。
和其他人真刀真槍的「兄弟打架」不一樣,沒有無法調解的矛盾,也沒有多餘的意圖。和我在一起的時間慢慢積累,悟對我露出的笑容也漸漸變多、稍微有些同齡人一樣的感覺了。
偶爾我也會感歎。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時甚至會有這邊被安慰的感覺。
也許一開始就不需要我伸出手,那孩子的心靈就堅強到了這種地步。哪怕是泥濘污穢的道路也能毫不在意地踐踏過去,…不,與其說是堅強,大概應該算是某種更堅固的東西,在他胸腔裡成型了吧。
那是否是會孵化鳥兒的卵,這一點我也不知道。打破蛋殼而出的也許是天鵝,也許是毒蛇。而殼破碎的時機不是現在、我姑且還是知道的。
……隻希望他能平安。自己所能做到的祈禱,僅有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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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的結果是0。監控錄像的确捕捉到了可疑的人影,但根本沒能拍到正臉,大概是犯人有意為之。而除了幾個停頓的時間點,他的移動都快得隻剩殘影,逐幀播放都找不到不模糊的畫面,不清楚是不是相應的術式。
「……簡直就像是某種黑色的G一樣」指蟑螂。
自己這麼比喻都覺得有點惡心了。警備處的人好像也被惡心到、總之按我的吩咐關掉了監控畫面。
「司大人,這個…」
「……算了,找不出來就不用管了。注意悟周身的警備,之後不要懈怠」
「謹遵吩咐」
「那就這樣。後續的交給我處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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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次還是放棄吧…。」
從本宅走回自己居住的别館,需要經過一小段通路,這部分也是五條家私有地的區域内,所以不會出現外人。再加上來回麻煩,自己基本不會帶上随從。晚夏的蟬聲時大時小地鳴着、蔥郁的綠植之間漏出夕照的薄影,自己的影子也被拉長,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分。
回去照常練習、然後更衣就寝,睡前稍微看一會兒小說…在心中盤算着零碎小事、我順着往常的路拐進通往别館的小道,…就在經過道中稍微隐秘些的地方時,這份松懈招來了災厄、
…幾息之間,我就開始深深後悔自己的愚蠢。
「…、!!」
「别亂動哦,小鬼。」
視線中的是黑發的男人。和悟說的一樣。大意了。既然能像之前那樣侵入的話,就有可能實現第二次。明明有了空隙還不去填補,完全是愚蠢的行為。我絕對是笨蛋!
根本看不清他是從哪裡出現的,那道黑影晃入視野的一瞬間雖然激起了體内的咒力、卻沒來得及展開術式。作為引線而要脫口而出的「術名」被他的手掌按了回去。整個下颚骨都好像快被卡出吱呀的聲響,在腦内回蕩個不停。後腦被按在了樹幹上,些微的疼痛從那裡散播出來、
但面臨的危機感讓身體響起了警鈴、疼痛迅速被流淌的殺意代替,…無論怎樣、現在必須采取行動。
還自由的雙手結出簡易的印、激發我所能使用的咒法中起效最快的那個,可以的話也不想亂用,但現在管不了那麼多。
噼啪、空氣中響起違和的聲音。成形的詛咒以我的身體為媒介、在一瞬間形成了向外流通的電流。
這可不是靜電那種級别啊。
卡在我下颌上的力道在電擊的瞬間就松開來、争取到的一息時間内,我再次對雙腿進行加速,吸氣的瞬間蹬地迫近。附加了雷電的體術爆發出明顯的電擊聲、高速地劃開空間,向那個男人襲擊過去。
——但明明根本沒有露出死角,腹部上就挨了一記踢擊。
來不及受身,我很快就明白這和招式沒什麼關系。——隻是單純的「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