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七點,白無水收到了一個來自西尼亞島的包裹。
她拆開箱子,是一小罐蜜餞以及一堆信。
罐子小巧精緻,剔透的瓶身外,還護了一層鑲玉的純手工藝雕花木罩,底行刻着四個蒼勁有力的錫金毛筆字——白氏醫館。
金色的晨光一照,竟讓這小小的罐子散發出與用途不适配的奢華。
白無水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
白老頭的白氏醫館,卻也不僅僅屬于他。
西尼亞島是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也是避難之人的烏托邦。
這群人他們不相信上帝,因為這片在某年某日突然冒出來的島嶼本是一片廢墟。沒有令人值得述說的曆史與過往,像是上帝打了個噴嚏,地球便冒出了一塊小小的污垢。
而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是從蠻荒與苦難之中,慢慢撥開陰霾的被遺棄的人。
他們比任何人都想要證明自己活得更好,活得比曾經開心,比曾經幸福。恰好領土的擁有者為大家造一個‘幸福’的美夢,于是這裡的人安居樂業,生活井然有序。
并對帶來文化、醫療、知識,能夠改變他們命運的人奉之為神。
白雲天是其中一位‘神。’
但他生有異心,竟沒有如他們虔誠地信仰他那般歸屬熱愛于這片土地,想要撇下他們,回去早已舍棄他的故鄉。
于是,精明的掌權者用财富、名望、甚至領地私有享用權為他打造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囚籠。
西尼亞島實現了白雲天的人生抱負,可因為他所創造的價值利益與西尼亞島牽扯太深太廣,西尼亞島不願對他放手。屬于西尼亞島的東西,誰也不能帶走。
白無水不喜歡西尼亞島,即便生活了十餘年。她依然覺得是寄人籬下,隻不過是換了一種聽起來更值得憧憬的說法。她以後也不打算回去,可那地方有白老頭留下的痕迹,有真心愛戴着他的人,她需要偶爾看一看。
隻不過,‘偶爾’來的有點久。
她放下蜜餞,又随口抽了幾封順眼的信。
第一封是紅色的信紙,内容很是陰陽怪氣:喲喲喲,白無水,你的電話打得通啊!!!我以為你早就死了呢!——藥芙
第二封的信封上畫了一把血淋淋的刀,還有一句罵人的英文。
第三封直接是戰書——“别以為你跑了兩年,我就會忘記你當年打殘我的腿!給我立馬回來再戰!”
白無水懶得再看其他,直接把信全甩一邊。
不過也不能耽誤了正經的交代,于是她從中挑了一封印有白氏醫館蠟封印章的信,信長達幾頁:
先是問候她的近況,其次則概括了蓬山島和白氏醫館這兩年都幹了些什麼,還有呆在醫館裡養老的幾個老頭老太身體情況。
緊接着又說起蜜餞的精良制成,都是挑選長勢最好,并且最甜的果肉采制。
另外還說,給她這麼一小罐絕對不是因為小氣,是他們萬裡挑一,在最新鮮的批次裡找出了最圓潤漂亮的蜜餞。
白無水無力吐槽,蜜餞還要什麼顔值?能吃不就行了。
信件最後附了一個這兩年醫館閑來無事搗鼓的藥品清單,如養生固氣血的藥丸、祛疤磨皮的藥膏、防脫發的烏芝丸、美白祛暗沉的美人霜等等……甚至連清新口氣的都有。
并問她,需要什麼?立馬給她寄過來,當天送達。
白無水不缺什麼。
她拿起巴掌大的玻璃罐,這裡頭沒多少顆,按每日一顆算,頂多二十來天。
病房
昨天病了一場後,幸村精市今天的狀态卻好了不少。
他已早早起床開始學習,雖已住院好幾個月,但生活規律與在校時期無多大變化。
住院前,幾乎都是六點起床,六點半去學校。他和真田、柳基本上都最早到網球部,一起總結前日的訓練情況,再制定每個人當天的訓練計劃。
住院之後在不被疾病影響生物鐘的情況下,他依然會準時起床。首先是學習,确保能跟上學校的教學進度。
其次重要的是,他每天也會花10-20分鐘在腦子裡模拟網球比賽,他的雙臂無法握住球拍,但大腦與思維卻不能對網球陌生。
而他今日模拟賽的假想敵是米諾,他在思考如何擊敗他。
他不知道米諾是何方人物,但不妨礙他解讀他的網球。
他還從未遇到看不破的對手,他的每一顆球都出乎意料,有一種近乎返璞歸真的心機在裡頭,像是毫無章法地隻把球打到對面,又像是見招拆招,回擊之後還順着對手的慣性思維加點陷阱。
球不打過來,永遠也無法預測球的下一步軌迹。
這樣厲害的對手,真希望能再比一場。
他其實已經好幾天沒有想過網球了,之前是不敢,可如今身體上帶來的微弱正向反饋足以讓他勇敢一些。
此時此刻在立海大場上訓練的隊友們,他們還好嗎?
有按時完成真田和柳布置的任務了嗎,每個人有成長嗎?
自半個月前被醫生診斷為無法再打網球後,他就再也沒有跟他們聯系過了。
他們沒給他打過電話,但每個人都給他發過問候的短信。
比如今天吃了什麼,學校發生了什麼大八卦,又或者切原和文太中午又因為一塊蛋糕吵架了等等……都是些日常的内容,卻默契地一字未提網球。
恐怕,是真的被他當時低迷的狀态吓到了。
幸村精市看了看時間,七點二十三分,正是網球部剛跑完晨跑,十分鐘休息的間隙。
立海大,網球場。
這幾日網球場的氛圍十分壓抑,不是因為真田玄一郎總是黑着臉,而是因為正選們也很少露出笑容,他們還是頭一次見到所有正選的表情都如此凝重。
就連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他們都用來訓練,而在一幹正選們的影響下,連普通選手都不敢大聲喘氣。
記得這種表情第一次出現,是因為幸村部長生病了,需要住院……
這次又是為什麼?
是因為幸村部長嗎?
話說,已經幾個月了,幸村部長什麼時候才能出院?
今年的都大賽馬上就開始了,幸村部長能趕上嗎?
“鈴鈴鈴——!”
真田玄一郎放在更衣室裡的手機響起了鈴聲,正在打掃衛生的三個一年級成員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該不該拿給真田副部長。
真田副部長氣勢太強,長得又兇,幾乎無人敢直視他的目光。
但鈴聲一直在響,他們又怕真的耽誤了重要事情。
三個一年級成員默契地伸出手,猜拳決一勝負。
輸掉的家夥欲哭無淚,顫顫巍巍地去拿擺放在櫃台上的手機。
然而待他定睛一看,備注是——“幸村。”
他猛地瞪大了眼,随即拿出了百米沖刺的覺悟,朝網球場上訓人的真田玄一郎跑去:“真田副部長!!!部長打過來的電話————!”
刹那間,網球場似乎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擡頭看了過去。
真田玄一郎愣了愣,下一秒身影如電閃晃過,待衆人反應過來時,手機已落在他手中。
“真田。”
那頭傳來幸村精市溫和的嗓音,是他慣常的從容。
真田玄一郎沉甸甸壓在心上的石頭,終于挪開了一個口子能透口氣。
他真怕這一通電話,會帶來什麼壞消息。
兩人是摯友,半個月那場微妙又硬漢的‘鼓勵式’沖突在此可無需多言,便已默契地翻篇揭過。
他們如許多次從前的交流那樣,幸村精市問起網球部的近況,真田玄一郎則說一些好消息。
由于接下來還要進行訓練,所以隻通話兩三分鐘。
但哪怕隻有半分鐘也足夠了,這半個月正選們的訓練加緊了許多,實力的确也在提升,但每個人心裡都浮動着不安。
幸村部長雖然在醫院,但也一直在身邊關注着他們,他們更是連同着他的那一份一起努力着。
可半個月前,幸村部長崩潰的模樣給每個人都帶來了偌大的沖擊。幸村一直是他們精神支柱,如果他坍塌了,他們又該再從何處尋找如此深厚的、堅毅的信念?
幸村是無可取代的。
立海大的三連霸,隻能是以幸村精市為核心締造的傳奇!
而這一通電話,就是強心劑。
挂斷電話後,幸村精市望向窗台上沐浴陽光中的矢車菊,久違地露出了真心實意的淺笑。
不管怎樣,一切都在慢慢變好,不是嗎?
“看來是不難受了,一大早就笑眯眯的。”
幸村精市聽見這道熟悉的調侃腔調,昨日‘道謝’的羞恥感又冒了出來。
他不動聲色轉過身,看向立在門口還握着門把的醫生,不動聲色别開話題:“今天這麼早來查房?”
白無水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笑着走了過來:“給糖給你。”
給他?糖?
幸村精市神色微妙,目光落向她遞來的一罐蜜餞。
瓶身頗具中國古代貴族的古典質感,瓶内的蜜餞鮮明透亮,色澤晶瑩透明,看着十分誘人。
他倒是想嘗嘗,可……幹嘛給他糖,他又不是需要用糖哄着才吃藥的小孩。
這促狹的醫生,該不會又在暗搓搓地諷刺他?
白無水煩他怎麼接個東西還磨磨蹭蹭的,幹脆直接往書桌上一放:“喝的藥改了藥方,會更苦一點。但這些蜜餞很甜,吃了能緩解苦味。”
幸村精市怔了下,為自己方才的懷疑感到抱歉:“謝謝醫生。”
這次順口而禮貌的感激倒比往日更真情實感。
聽他道謝,白無水哼笑了聲:“不用謝,昨天晚上你已經打電話跟我謝過了。”
幸村精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