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病人來來去去,但找幸村精市念故事書的小孩卻像是接力賽,走了一位又來一位。
他的病房便在一日日的溫聲輕語中,漸漸入了酷暑。
窗外枝繁葉茂,知了蟬鳴,是烈日最猛,卻也是最适合拼搏的時分。
立海大網球部的關東十五連勝與全國二連霸的傳奇,便誕生于盛夏驕陽。
可今年的關東大賽,他注定缺席。
相隔十公裡遠的日奈森公園,正式拉開關東大賽的序幕。
立海大第一輪對手棄權,不戰而勝。第二輪又以3:0絕對碾壓的戰績,40分鐘内便成為了第一支晉級半決賽的隊伍。
立海大的強大毋庸置疑,這支無死角的團隊,并不因幸村部長的住院就被削弱。
不過說起今年的關東大賽,那就不得不提讨論度最高的一場對決。
青學和冰帝,兩大關東強校抽簽手氣爛,初賽就令人惋惜地對上。
而今天的主角,便是同為全國數一數二種子選手的部長們。手冢國光和迹部景吾,兩人肩負着責任,貢獻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精彩較量。
那是一場為團隊質押一切的比賽。
漫長的比賽從烈日當空持續到了夕陽西斜,即便到了最後,也沒有人能從那兩道未停止過奔跑的背影中分得出輸赢。
輸赢重要嗎?
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覺得沒那麼重要。
他們都是獲得了全場以及對手敬重的赢家。
但比賽的魅力又往往伴随着殘酷的勝負,雙部之戰,最終以手冢國光未打過網的球畫上了句号。
冰帝雖然階段性地拉平了大比分,但青學從天而降的王牌選手越前龍馬,卻以精湛的球技與可怕的學習力為青學斬獲了至關重要的一局勝利。
青學擊敗勁敵冰帝,晉級了第二輪。
立海大和青學不屬于同一個半區,但如無意外,他們将在決賽上競争。
隻不過,手冢國光在這一戰中,左臂已至極限。别說參加下一場比賽,就連未來的職業生涯都是未知數。
雖少了一位強勁的對手,但立海大卻毫無喜色。
奪冠,如果不擊敗真正的強敵拿下勝利,又怎麼稱得上堂堂正正的較量。
關東比賽進行三日,立海大賽回校後還有訓練任務,真田玄一郎是趁着坐大巴返校的功夫,才跟幸村精市彙報比賽情況。
聽到手冢國光受傷的手臂,幸村精市久久未語。
他上一次和手冢交手,是五年級參加的小學網球全國大賽。
手冢是一位相當難纏的對手,球風嚴謹,全方位無破綻,且又兼具進攻和防守。而最麻煩的是,他情緒相當穩定,輸球赢球都很沉着。
兩人的比賽從早打到晚上,但由于雙方超越小學生規格賽的極限,被裁判緊急叫停,并未分出勝負。他們是那一屆的雙冠軍。
誰也沒有輸,但更沒有赢。
後來由于參加的賽事重點和時間不重合,所以他們也沒再碰上。
可他們之間未完結的比賽,幾年後的今日卻以令人痛惜的方式紛紛退場。
但幸村精市相信,這都隻是暫時的,“手冢一定會回來。”
任何接觸過手冢網球的人,都對此深信不移。
真正的男子漢,一定會堅持到最後,真田玄一郎道:“不止是手冢,你也别讓我們等太久。”
……
白無水剛從手術室出來,就被墨蘭謙喊進辦公室。
大概知道他找她做什麼,她磨蹭了幾分鐘才進去。
墨蘭謙翻閱着一疊厚厚的病例記錄,等人進來,他才擡起頭,“幸村目前的身體已具備做手術的最佳狀态,你找個時間告訴他。”
說的是告訴幸村,但實際上,是替白無水做決定。
這兩天,他一直在等她跟他主動提。
可她就是遲遲沒有動靜。
估計又犯了老毛病。
幸村每日病例記錄和身體檢查報告顯示,第一階段的治療無疑很順利。從日日病症頻發,到現如今坐卧行走如常,一夜無夢精神狀态飽滿。
然而即便外表看似如正常人無異,可他依然是個經絡混亂,細胞生長隻要不抑制,便将扭曲着擴散的重病患者。
身為他的主治醫生,沒有人比白無水更清楚這些。
就算他能把每一個單調的日子過得充實有趣,他也依然是隻有在陽光下奔跑,才能活下去的少年。
白無水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決心。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懷疑起了自己的決心。
這台手術,比想象中還要難太多。
可又隻有她能做。
她沒法再像之前那樣,無論是多麼棘手的手術,隻要跟随墨蘭謙的指示,就不會出太大的問題。
而這一次,沒有類似的成功案例借鑒,所以一切都是未知的。即便她早已在腦中構思模拟了不下千萬遍,可唯有上了手術台,切開他的血肉,才知道如何下刀。
換句來說。
他們要利用他活生生的身體,進行一場生死未蔔的醫學研究。
成功了固然皆大歡喜,可……失敗了呢?
她不敢深想。
她永遠記得,在她初見他那日,她對少年說,‘概率渺茫,但也不是不可一試’時,少年忽然被點亮的黯淡眼眸。
他如此積極地過好每一日,不是向命運和廢肢屈服,而是蓄着力,為了更虔誠地擁抱朝陽。
她不怕他恨她,她隻怕自己親手給了他希望,又将他推入更覆滅的黑暗。
墨蘭謙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前,道:“不要有壓力。”
說來慚愧,在走到領域極限的此刻,他給不出什麼有效的指導。
這場手術,便像在一處荒野之地拓荒,這裡人之罕至,甚至以後都不一定會有人願意在此生存。
可既然這片土地能在地球上誕生且被發現,那麼它一定也在呼喚人類的關注。
曾經也有人踏上過這片土地,但被惡劣的環境逼退、甚至逼瘋。
沒有人願意再來涉足此地,但卻不代表放棄。隻是暫時将它封存在過去的筆記之中。
而當醫學研究者有了足夠的知識積累後,便在條件成熟的今日,下定決心征服它。他們從團體裡層層選拔,挑選出了最前鋒也最能創造可能性的戰士。
她必須要在這荒土上播種抽芽,并且隻有一次機會。
他知道她的壓力。
可這番安慰與疏導,在白無水聽來卻更像專門往心窩子上戳。
她揮開他的手,“你當然沒壓力,壓力全在我身上!你既然能輕飄飄說這種話,那要不幹脆你來?!”
“……”
墨蘭謙知道她在發脾氣,可工作上的事到底和平常的小打小鬧不一樣,他語氣嚴厲,“行醫最忌諱感情用事。即便是氣話,也不能說出不負責任的話。”
她私底下想怎麼鬧都無所謂。
但絕不能把情緒帶到工作中,無論是出于什麼心态,都不能以兒戲的口吻推脫身上生命的重量。
覺得艱難的時候,提着一口氣也就撐下去了。她這一路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知道!”
是,她感情用事。
早在他們讓她接手的時候,不都知道她是個容易受人影響的膽小鬼嗎?
現在說什麼忌諱感情。
相處了兩個多月,花花草草都有感情,何況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今天才和他有說有笑,明天就要決定他的生死。
她做不到平常心!
“嘭——!”
白無水摔門而出,窗戶被震得抖三抖。
墨蘭謙:“……”
他沉默着回到辦公桌前,開始着手拟寫向WMO彙報的下一步手術進程。
他給她一點時間去思考。
她是天生的醫生,也是他醫學研究過程中,最趁手最稀缺的一把手術刀。
他最欣賞,恰巧也是最嫉妒的,便是這世上,大概不會存在她完成不了的手術。
可如果有,那便是她無法戰勝的人性弱點。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堅信她能夠抵達他無法涉足的高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