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後的早熟讓我早早開始思考以後人生裡選擇活下去的壓力該怎麼被最大程度消解,十歲後的醒悟讓我确定了如今的生活方式和人生信條。
這所學校有着令人作嘔的風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如果我不是一個能控制自己咒力的苦修者,那麼或許如今已經有巨大的詛咒誕生于這間教室,啃食掉所有人的腦袋了吧?像學校這樣讓人想起來就會恐懼和厭惡的地方,應該會産生詛咒才對吧。
已經接近三年了,我見過很多可憐同伴的苦澀,不是沒有想過報團取暖,但每次的結局都很是凄涼。
腦海裡第一個浮現出的就是有一頭很黑的及腰長發,身形纖細的女孩。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的聲音也相當纖細,像花朵的花蕊。
我見過她被扯住長長的麻花辮,那些人牽狗一樣把她趕到走廊的窗台上,而後往下推。窗戶有着金屬護罩,她隻摔在那上面,接着裡面的人把窗子關上緊鎖,她就隻能像被關在籠子裡的奴隸那樣徒勞地錘着玻璃窗。
教學樓外面的人就在下面欣賞她“籠中逃亡魔術”,隔着窗子的人就當她是什麼關在玻璃箱中的小鼠。
當我頂着上課鈴把窗子的鎖打開,強行忽視那個肇事者“誰去幫忙下次就把誰一起關進去”的命令時,她已經哭得快脫水,嘴裡隻會重複“對不起”。
我問她的名字叫什麼,她隻抓着我的胳膊魔怔般念道:“請救救初三二班新子一華,請救救初三二班新子一華!!”
心中啞然,原來就是她每天都寫小紙條,放在辦公室一些老師的桌子上。班主任指使我去打掃衛生,每次都會用眼神暗示我把它帶去沖進下水道。他們都看過了,他們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内容,我也是,但我自顧不暇……
每一次把她的求助信沖走的人是我。
所以當第二天被隔班霸淩,那些閑的毫不吝啬揮霍青春的公子哥查錄像抓到是我放了人之後,沒有強行逃跑,我配合地鑽到了窗戶外面坐在籠子裡看夕陽。直到他們看着覺得乏味而離開,當天值日的古河撥開窗鎖,把抹布丢到我臉上。
她也見過我被江藤一夥帶着仰慕她的小混混團體逼上天台,那時候的我活像一隻牲畜,場面好似那一大群人準備生啖同類。江藤散播了我要去天台跳樓自殺的消息,驚動到其他班的學生老師都跑到樓下圍觀,然後拿着相機錄制現場的赤平照下了江藤出演拯救自殺者的熱心同學的珍貴影像。
好在氣得快半死的班主任為了自己的飯碗雷厲風行拼盡全力地平息了這件事,我隻用心理素質極強地坐在天台護欄上吹上二十分鐘的冷風就能殺青——并不是領便當——了,沒有人知道言語如此親切溫柔循循善誘勸人求生的江藤朝我伸出手時,就這麼向後仰去躺入虛空的情緒有多麼強烈。
但是,我與長長黑發、面孔如其名像朵幹淨的小花的新子一華不同,我比她幸運太多。她已經被生活逼瘋了,而我具備着颠倒黑白蒙騙自己的能力,對着奶奶說謊眼睛也不眨。可能早該瘋了,但我就是不願意——坐在護欄上時我的身體從來沒有那樣穩過,平衡力不佳曾經走路還平地摔的自己卻因為内心想活着的信念而堅如磐石。
不知道他們的苦澀會化作怎樣的詛咒?我沒有一次在這裡睜開過那雙滾燙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麼,也許是清楚按部就班的日子總有追尾的時候。我很懦弱,我把勇敢交給了别人去做,自己隻是這麼卑鄙。
也許我隻是在等待着自己崩潰的那一天。
不是指放開心鎖,而是将獨屬于一人的笑容也展露在外,彎下脊梁,融入他們。
“你也嘗嘗嘛赤崎,這個榛子口味可好吃了呢。”
“不要啦,會長胖。和田君喜歡纖細一點的女孩!”
我連别人的愛都能偷到手,又怎麼不可以在這裡活得如魚得水呢?先天的性格讓我對相依為命的家人都那麼冷漠,刺傷了唯一在世重要之人的心。
這樣的自以為看透了全世界的疏離眼神有誰會喜歡……學校隻不過是個小水槽,等我遊入社會的大海,遲早會在猛浪下學會彎腰低頭。江藤身邊的那些旁觀者背景闆曾經也是我啊,也許一開始她們也對這個位置不感興趣或者惡心,最後被逼着争搶到了,她們何嘗沒有對着不喜歡的人笑呢?
幼稚的人是我,堅持倔強了這麼多年。同桌古河每一次自顧自動我的書包都會拿走我的便當,吃掉他看的順眼的食物之後跟我說:“對我笑一下,下次就不吃你的便當了。餓肚子的感覺不好受吧?或者……你可以不在乎地繼續吃剩飯。”
午餐是速食品或者是我自己做的時候,我會不在乎他什麼時候又偷走了我的食物,吃别人吃剩下的東西好像已經是天經地義了。我知道他所謂的笑容是什麼意思,我向他尋求幫助,那麼他會成為那個突然站起來保護受欺負同桌的班級異類。
他中二病平等藐視所有人,學校生活無趣,隻不過想體會一下通過扮英雄逆流而立,全班的視線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感覺。
不厭其煩的騷擾,是期待着馴服一個固執的人的成果吧。
還是拖着自己陣陣發虛汗的身軀出了教室,我不禁自嘲而笑。如果不是想到了古河,想到他把我當猴子耍,剛剛我是真想從赤崎、知念入手,去和她們打好關系。别那麼在乎自己那不值錢的破笑容了,向她們先低頭吧,也許她們沒有那麼壞,還會對我道歉呢?
懦夫!懦弱的想法!
快被自己的希冀逗笑了,至今向我道歉的人隻有一個。十歲那年安澤走上救護車時放開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神裡讀的出他的震驚,仿佛那一天才是他第一次認識自己五年的同窗。
他最後說“對不起”和“謝謝”,那一瞬間,除了面對奶奶,我從來沒有那麼深刻地感覺自己是個人不是物件。
他的一句話,讓我把支持想哭就哭的反派的自己壓回了内心的角落。原來拯救别人的感覺這麼幸福,如果能聽到“對不起”和“謝謝”,我就此成為“小偷”“掃把星”又怎麼樣呢?
說到底我還是沒有被打垮,心底的「絕對希望」已經撂得落灰了。
我總是相信,按部就班的日子會有追尾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