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騰空的時候,我還沉浸在睡夢之中。
恍恍惚惚地行走在開始颠簸的夢境裡,最後理智的鐘擺一蕩,雙眼一睜,猛然清醒。
感覺很溫暖,陷在一個有溫度的懷抱之中。還有點模糊的視線裡看到自己的指尖向下垂着,随着移動自然地微微搖晃。
地闆磚從視野裡勻速向上滾動着,鼻腔裡裝滿了我常用的那款物美價廉洗發香波的味道。
我越過夏油傑的肩膀看見他的後背,下巴落在他的頸窩,雙臂都搭在他肩膀上。我被豎抱着在移動,他的姿勢很标準,隻不過我并不是嬰兒。
臉頰貼着他的脖頸,溫度和觸感在互相傳遞。擡手就能摸到他梳得清爽的丸子頭,轉眸便看得清楚他耳垂上的黑色耳釘。
“啊?傑,你怎麼也學悟的壞習慣?”我清醒了,第一句語氣助詞在沙啞的嗓音下直破了音。
走廊在我的眼前緩慢遠去,閉眼之前還趴在桌子上睡覺,再醒過來家都被偷了。我汗毛倒豎,戰鬥本能是讓五條悟就着今天的下午茶給吃了嗎?
不會的。不會的。我擡手抹去自己前額的冷汗,一定是夏油傑太專業了,他進修過學齡前兒童保育教育吧……動作非常輕柔,我剛剛訓練完太累了所以睡得沉。
“沒昏倒啊?”夏油傑理所當然的聲音傳入耳朵,我支起身子扭頭看他,就看見他表情敷衍地做出了驚訝。
?昏倒和睡覺都分不清楚怎麼可能是傑會幹出來的事?
那我是不是該配合演戲……
“謝謝傑,我沒昏迷,我隻是睡着了。”
上堂體術課都能給我整昏迷,我幹脆插着呼吸機住icu得了。
夏油傑停下了腳步,把我給放了下來。他的眼神掃過我的小腿,看表情似乎不太贊同我雙腳重回地面并使用雙腿走路這種正常人類都會去做的事情。
“你訓練之後會腿疼的吧?”
那是什麼看見小美人魚上岸了的表情啊!我可是渾身被咒力大炮轟成渣了還能忍的究極硬漢,走個刀尖什麼的小菜一碟。
“不不不,自從肢體再生之後,它們都強壯了許多,我也算因禍得福了。”
……是不是該好好問問這個問題,以前随時随地幫我解放雙腳的隻有五條悟,現在連夏油傑這個正義之友都叛變了。
也就硝子因為沒有他們倆這麼大隻沒法把我抗來抱去……太羨慕了,我要是一米九,也要天天這麼玩。
不妙,一米九快成我的執念了,不會哪天因為這個無意識的時候真發動「絕對希望」吧?
“傑沒有和硝子他們一起嗎?”
他走在我旁邊,步子緩得像在溜蝸牛寵物。我知道大部分時間五條悟總是提着或拖着我走路,是因為我疲憊的時候總是恒定的緩步。
他長腿一邁走出一個紅綠燈去,回過神在對面刹住腳步,轉頭望來就要等上原本不需要等的紅燈。
我還是萬般不能理解,隻是行路,為什麼非要跟小學生春遊一樣手拉手或者恨不得變連體嬰一起趕路。
又不是去西天取經奔着曆經磨難去的,悟腳程快直接抵達目的地先玩就好了,但是這麼和他說了之後,就開始提着我走路了。
每次有什麼約定好的事情要辦,我都是做好了五條悟遲到計劃的。一般三個人聚頭後會先去幹别的事,時間差不多了再回到原地等上一兩分鐘迎接他。
現在他這樣搞得隻有我一個人等他的時候,也禮尚往來遷就,坐在原地幹等。
不過我發呆的功力可謂磨煉了十幾年,這一入定時間就嗖嗖過去了,再等百八十年都不是什麼問題,總覺得自己有殺時間的特異天賦……
夏油傑是個體貼入微的超級大好人,明明同樣有一雙長腿和迅疾如風的步調,可現在他甚至比我走的還要慢。
“他們去和愛理玩了,是一年級想找二年級切磋指導一下。”
對了,愛理昨天還在訓練場後面的小樹林裡讓系統托管刷大招的熟練度——出任務的薪水前兩天發了下來,我最近新買了一副望遠鏡,每天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變态般窺伺所有人,鍛煉自己的情報收集能力。
七海每天都會去喂貓,有的時候我沒空下樓,就會找到合适的窗戶調整角度遠程觀看他在線和貓咪玩耍。
灰原很喜歡某一家的蛋包飯,我總能看見他提着包裝相同的盒子在路上走。
硝子總會鑽到校園各個角落裡抽煙賞景,我已經圈定了在記錄中的所有她出沒的地點,但是還沒有總結出規律。
五條悟總是在到處亂走,亂走地非常華麗非常随心所欲。偶然有次和貓相遇,他突然異常激情地想要抓住它,為此轟掉了花壇裡剛開的白薔薇。
我甚至并不懷疑他會出現在屋頂上隻為了把夏油傑的雜志和漫畫藏起來。
說到夏油傑,他就好捕捉太多了,行事也很規律——去自動販賣機買可樂、騙五條悟惡作劇成功後站在原地先召喚出咒靈等着與之大打出手,或者晚餐多買一份小吃犒勞自己。
嗯……大家都很有精神!
“傑怎麼沒一起,隻有悟的話,一年級不會什麼都學不到吧?”
五條悟應該會和愛理手把手好好陪練,但是對七海和灰原就不一定了。
我每次上課和他搭檔基本就隻有被花式摔飛,拳頭啊啥的都挨過了。可是後來,他手底下的輕重控制地越來越好,我卻越來越覺得隻是被耍了一節課。
除了玩“一分鐘内碰到我就算你赢”這種小遊戲的戰術技巧之外啥也沒學到。
夏油傑很豁達:“是他們提議的,主要隻是想一起玩吧?”
“晚飯隻有我們兩個了——說起來,之前約好要一起去我宿舍打遊戲的吧。”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我以為是頭發上沾了什麼,等了一會兒卻沒見到他拿東西下來。我們依舊并排慢慢地走着,我感受到輕柔地撫摸,随後恍然發現,配合地歪着腦袋等啊等的小醜隻有我自己——這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好,我們買好晚餐拿到宿舍一起吃。”
不知不覺間夏油傑變成我的老父親了……啊,實在是有點魔幻又有點感動,我沒有躲開他撫摸我頭發的手掌。
這讓我想起入學後就隻能視頻電話見面的奶奶,那天她也是這樣摸着我濕漉漉的頭發,還信了都是噴泉澆得。
我驟然想起前段時間他有單人任務的,說順路經過神奈川,去探望了一下奶奶:“傑那天去我家,覺得千坂阿姨人怎麼樣?附近有沒有什麼咒靈?”
夏油傑表情有些怔愣,似乎沒想到話題跳躍到了這邊,不過很快收回了手自然道:“從家裡細節能看出來,千坂阿姨很敬業。不用擔心,沒有詛咒騷擾。”
“那我就更放心了——奶奶和我視頻電話的時候有說和你聊天很開心……她是不是抓着你看了一個多小時的相簿?辛苦了,陪老人很不容易的。”
感覺傑最近跟我親近了很多,大概就是去看望奶奶的時候被迫看我小時候的照片,聽奶奶講述她所知版本的我的童年故事給洗腦了吧,完全變成男媽媽了……被照顧的我于心不安。
“沒有辛苦,”黑發的少年臉龐沉靜,略帶思索,“奶奶雖然癡呆,但是也和普通老人不一樣,和她相處感覺很舒服,有很平和的氣場。”
他說得很實在認真,讓我想到了第一次見五條悟就托他去和奶奶撒謊的事情:“悟第一次見她,都能拉下臉去認認真真裝無辜,奶奶真是神奇啊……對了,我們的串詞是我來東京上和初中合作辦學的高中。那天悟還給她留了你的電話号碼,沒出什麼岔子吧?”
一聽這個,夏油傑立刻笑了起來。他這笑容有種面對着長輩有些局促的少年人的可愛,實在是讓我心髒猛跳了一拍。
“她聽我介紹自己,就說:‘啊,你是小希的朋友小傑吧?謝謝你的外套,奶奶還記得哦’,直接就想把我請進去。好在千坂阿姨來确認了一下身份,不然真讓人不放心。”
這舊事重提……當時夏油傑不過把外套禮貌一借,我直接和奶奶說這是我好朋友“小傑”了。就算直到現在也一直有在電話時編排小傑小悟和小硝等人在我的高中校園故事裡充當什麼角色,也沒想到她這麼久了還清楚記得外套的事情。
“真對不起,我那時候就在編排你們了……”
現在編排大家的時候,我偶爾還會邀請他們一起拍攝奶奶特供合照——根本看不出這群人抽煙喝酒打架——以展示平凡充實的校園生活。
夏油傑搖搖頭表示不在意,依然回憶着和奶奶相處時的事情:“她很喜歡翻相簿,也和我說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國小之後,她對你的印象完全不一樣了啊。”
他摩挲着下巴,有點好笑地看着我,我隻能略顯窘迫地對着那雙深色的眼睛,僵硬地微笑:“我是演技派……”
“小時候就過得挺辛苦吧?”他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我不再看他:“你不也一樣?”
“……”
“這是什麼心理互助組合嗎。”
“什麼,難道不是?”
“嗯……那就是吧。”
這個話題被稍微提起,三言兩語後被我們一起默契地抛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