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緘織」,織起一隻使人永遠緘默的口袋。
耳機裡還在播放着曲子,但它永恒地停留在了某個樂段。我的時間就這麼靜止了,五感盡數成了掉進單純黑暗的小空間也無聲的硬币,彈來彈去最後誰也不知道它們去了哪兒。
我看不見、摸不着、嗅不到、嘗不清,聽着死寂這個概念,說着嗫嚅的唇語。
好在曾經系統給我下馬威的時候玩過這一遭,才沒讓我這個瘋子吓得把整個世界炸飛,或者慌不擇路撕開次元壁爬到屏幕外面去,那可太恐怖了。
真是一回生二回熟,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察覺到自己是存在的,但我抓住靈感的那一刹就死活沒有放手——我是個人類,會思考,還活着,盡管現在是灘裝在麻袋裡永遠不會腐爛的腐爛物。
眼睛再也看不到除去黑暗以外的影像,鼻子聞不着花香倒也嗅不着臭味。嘴巴嘗不到味道也喊不出聲音,我長久地處于懷疑自己是否存在的階段。
假如我不在,有誰在嗎?
回答我的隻有長久的寂靜。
我覺得自己開始潮濕,大概是咒力在一點點離開。
「緘織」告訴我,它當然不是普通麻袋,它的說明書上明确記載,它可以吞食我的咒力維持封印。可笑的是,這就是對我特供,我的身體裡有永遠用不完的咒力,随着時間推移在積蓄。
多出去的部分不知道掉去哪了,因為太潮濕了一定都從口袋裡溢出去……不用擔心,肯定不會被浪費啦,那個叫“早紀”的詛咒師會把咒力好好收集起來的,我這是變成大号電池了啊。
好不容易打起來的精神在想過上述幾個問題之後,開始一點點萎靡了。找不到任何标點,我做不到清醒……身體似乎很困,我做噩夢這麼多年,如今可以黑甜夢鄉一覺睡個飽。
我很痛苦。
好像一直都在說自己蠢,但我沒有想到可以這樣蠢。我蠢得不知道自己是誰——四周都是海水,我也是海水,要一個人從海水和海水裡分辨出海水,這誰能做到?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有記憶存在,立刻巴不得給自己兩巴掌——你怎麼沒有記憶宮殿之類的東西呢?記憶圖書館、記憶小書房都可以啊!那樣我不就不用如此費盡心思維持自己的認知,一條條排列組合尋找破局的方法了。
一秒鐘和一年,我已經分不清了。我覺得自己維持人類身份的思想有三十秒了吧?緊接着無窮無盡的空虛湧來,僅僅是一點不安,我就覺得那有足足三十年。
足夠從一個孩子從每天上學前偷拿一百円去買零食,成長到每天給自己的孩子三百円去買零食——當然,通貨膨脹了。
好像剛剛又過去了一分鐘……分鐘這個概念的形成可能是我假裝自己的耳朵能聽到從右耳傳遞到左耳再以恒定頻率循環往複的時鐘聲起了作用。
一、二、三、四、五……
一萬零八千七百二十九……
不對啊!我太蠢了,讓自己能夠聽到滴答聲是為了感受時間的流逝,不是數數玩。
……
好痛,我的臉這麼久保持着朝下印在刻痕上的動作,倒是永恒停留在了剛剛摔進口袋的那一刻,不會讓皮膚待到發黴潰爛……但是那一刻針紮般的細密疼痛卻跟随我幾十年。
可能沒有幾十年。三十年,外加一萬零八千七百二十九秒,那是多久?
我很痛苦。
拉長的黑暗是黑暗,梭子飛舞,邊尖分開輕紗,織出的黑暗也是黑暗。梭子也是黑暗,所以我怎麼判定它在飛舞?
今天,可能是早上十點多?以我的傻瓜紀年的傻瓜計時,我,在今天早上十點左右,終于想起了自己暫時擺脫封印的絕妙破局之法。
但是興奮和激動的心情已經感受不到了。
……
我再次睜開眼睛,感受到眼皮掀起,眼珠暴露在空氣中,視線這個東西出現的時候,清明意識的轉移讓我重新獲得了絕佳的思考能力——我模拟出嗅覺聽覺味覺觸覺痛覺視覺……
渾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好像被人丢進滾筒洗衣機裡甩過。我看見天花闆,自己正保持着仰躺的姿勢。
感知得到周圍方圓幾米都沒有活物,我轉動眼球,以十分陌生的感受在操縱自己做出“看”這種行為。
這裡好像是一間和室,淺色的木頭組成天花闆,紋理很漂亮。
頂燈很昏暗,古樸的燈籠造型投射下燭火般的暧昧光線。屋内可以視物,但總覺得有點朦胧。
我下意識就想調動身體裡的咒力去加強雙眼讓自己能眼睛清明,結果察覺到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咒力運行模式時,才想起來自己不在自己身體裡。
啊,對,我現在是咒靈了。
一種空洞的不真實感彌漫上來。
我的意識成功離開了「緘織」,現在已經能夠正常地進行思考——如今我能夠憑自己逃出來做到這一點,全靠那隻“影子咒靈”的存在。
是的,現在我正在它的身體之中。這隻由我的咒力催生到特級強度的咒靈能夠容納我的意識,完全受我操控。和夏油傑久别重逢的那天還和他講,下次見面就是靠它了……沒想到會是現在這種情況。
非常生澀地從零學習着怎麼以咒靈的身體掌握咒力,把自己擺弄來擺弄去,我差點給自己整吐了。從胃部傳來非常不适的嘔吐感,導緻眼前天旋地轉的是簡單粗暴的嘗試搭錯了那根咒力運轉的弦。
不要了,算了。
我忽然覺得人生在世不稱意,死了才是好歸宿。什麼曾經信誓旦旦要活到最後的誓言都算了吧,我感到心死,一下子什麼都不重要了。
放棄掌握一切才能到手的安心感,我決定裸奔。如果理智沒有被磨光到這種地步,我的耐心和細心一定都還在。
沒有安心感也可以繼續,我都已經依靠自己如履薄冰活了那麼久,丢掉計劃丢掉底牌的感覺也很好。
于是我起身坐了起來。
然而第一步就受限嚴重,腰部酸痛不已,手指用力抓着蔺草席面才把自己給拽了起來。
不同于往常幾年早就習慣了的身體疼痛,我沒有生病,不發燒也沒炎症,四肢健全也沒缺斤少兩。小腿骨這一回真正擺脫了人魚上岸的魔咒,不在原本的身體裡,那些天與咒縛的毛病統統消失不見。
确實是在裸奔,身上隻搭了一件袈裟。我嘗試着穿了穿,并不齊全,但看制式認得出貌似五條袈裟。
過于不合身了,比套着面口袋好不了哪裡去。
我思考用的大腦還在「緘織」裡好好裝在人類身體裡,因此非常不靈光。隻能說卡了bug把意識送了出來,通過咒靈本身能力模拟出五感以代替本體。但我已經非常知足了。
傻站了半天熟悉活着的感覺,我很快還是抓住了重點——如今我是影子,是咒靈,可以随意改變自己的外表形态。
我動了動心思把自己捏成一米九,同時也讓身體的疲憊勞累一掃而空。超高的海拔讓我成為了天空樹,身闆挺直,如今的骨架毫無壓力地撐起了過于寬大的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