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喉嚨隻能發出無聲的嘶嘶,把春風吸入喉中再吐出,出演一場啞劇。
填補靈魂鎖孔的血液驟然腐蝕我的感官,抹去了令聲帶震動發出聲音的能力。劇烈的心悸讓我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好在剛剛的戰鬥導緻頭發淩亂,疏于打理快要遮住雙眼的劉海幫上了忙。
系統……
瞬間失語的我與面上帶着關切的少年短暫對視,為回應他的話搖了搖頭。
那雙熱切的眼眸添上一絲疑惑,但他還是收回了手臂。我一邊把自己打鬥中被前桌甲扯歪的帽子整理好,一邊對他微笑。
腳踝的傷勢在這十幾分鐘内絕對惡化了,它現在又熱又腫。我鞠了一躬,而後轉身快速與他拉開距離,攔回不遠處的真人身前。
躺倒一片的小混混哀嚎不斷的巷子裡,少年繞過橫七豎八被打伏趴在原地的裝死的不良少年們,走回街角牆邊,彎腰重新提起了書包。
他的動作似乎還有猶豫,邁步向前時不知怎的就止住了腳尖,轉身回望。
彼時我正以眼神警告真人不需要現在去撿我丢在地上的書包,也不要輕舉妄動。就這麼背對着街口,假裝身邊無人,我把自己被永海那一推時撒手、倒黴地在土裡滾了一圈的書包撿起來拍淨塵土。
術師對視線還是格外敏感的,遑論我這種經曆過五感輪流缺失地獄訓練的家夥。立刻察覺到遠處他還沒有離去,就擡臂揮了揮手以作告别。
四月春風拂到指尖被揚指分隔,漏過指縫摻着昏黃的暮色拉出長影。我的身前是人類之惡的造物,是狡詐陰險又壞得純粹的咒靈。而我現在隻能向前走,去擋在他的面前。
也許,這也是我們初次見面那代替了言語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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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的手強行擠進他的手心時,訝異的真人在同一時間發覺我失去了聲音,原本遙遙盯着那個初中生十分陰沉的臉色也化開了,很是熱情地幫我修改靈魂奪回了聲音。
“……”
“你覺得人有心嗎?”
我盡量忽視着胸口的異樣,語氣平靜地打開話題。真人剛剛輕而易舉就将我的靈魂更改,系統竟然還同前次那樣毫無反饋,任由我收回了自己失去的聲音。
……既然它的視線再次投向這裡,它應該很清楚現在的情況吧?
可為什麼它毫無作為?因為我現在正在真人身邊?真人也是個不得了的角色啊……在他的反派光環下,系統到是顯得收斂許多。
我想結束這場鬧劇,就在今天了。
短暫的思考過後,我感到一種無名的緊張,銷聲匿迹的系統總有種醞釀着更大陰謀的古怪。
放學回家的路原來這麼漫長。雖然很想試試讓真人四腳着地變個小馬小鹿什麼的馱我回去,但對上他的臉,我還是會下意識把這東西當成人看,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淺藍長發的青年此時正抱着我在屋頂上漫步,夜幕之下暗影綽綽,陰雲籠天,星月浸在墨汁裡都晦暗。
“沒有。因為人本來就隻有靈魂,我能看到哦。”
一見我主動和他搭話,真人立刻就來了興緻,就和成長期語言系統在發展的小朋友一樣,自顧自同我描述起人們靈魂的模樣。
“黯的靈魂是我見過最特殊的,竟然有詛咒生在裡面……靈魂上的鎖眼形狀,太美了……”
他的語氣給我一種談論的内容是什麼美味佳肴的錯覺,聽得人直打哆嗦。這家夥和系統大概會很有共同話題,不過是在研究怎麼虐待我這方面。
我以警告意味把他悄然變化了形态的長發攥在掌心,這些頭發原本自然垂落,搭在我的肩膀上,忽然就擰成一股,化作光滑的灰藍色小蛇,仿若美杜莎的發。它們讓我聯想到當初系統是怎麼把我的胃鑽個對穿的。當然,讓這些會動的井繩纏繞住脆弱的咽喉也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你說得不對,人有心,人心會詛咒他人或者自己。”
真人老實地将頭發變回原狀,如果他不這麼做,下一秒就會被我凝出一把淚刃削成光頭。
那對異瞳因為我的言語而閃爍着,他扯出一個怪誕的笑容:“我是詛咒,又怎麼知道你說得對不對?”
我的表情非常自然地轉變成了訝異,寫在眼睛裡的大字滾動播放着“和我擡杠?是活膩了嗎?”。見他一副嚣張模樣,我也挑起嘴角,笑得比他還要誇張,完全不憚于破壞那早就蕩然無存的冷靜形象。
“不,你知道,”我笃定道,“你再仔細想想,你真的沒有人心嗎?”
我發瘋時随手就揪來咒靈,仗着我們互為天敵的絕對宿敵關系就将他縫合成了個隻能給他自己帶來不幸痛苦的奇美拉。
這個術式是玩弄人類的詛咒被注入了我的咒力,有從前改造黯的成功經曆,我在這方面似乎有了長足進步,隻不過這大概不算一件好事。
依稀記得當時互掐脖子的時候我在一字一句地詛咒他,大腦早已被情緒塞滿,心裡隻有“以牙還牙”。那大概是我這輩子直到現在所做的惡意最大的一件事了。
哈,這種失控的狀态讓我感到惡寒。我的情緒是隻巨大的野獸,生來就在試圖馴服它,不止過程可悲,某次還讓它沖破樊籠,碾碎了一切。
真人的面部肌肉在不可抑制地抽搐,他還在按照我的命令抱着我往家的方向走——在鬥毆結束後,我驅使着他去找了永海,确定飽受驚吓的班長沒有被任何人跟蹤發現家庭住址實施更嚴重的報複,我們才走上返程的路——但顯然他如今對這種乖順的現狀生出了濃烈地排斥。
“你是我的主人?”
那飽含殺意的聲音如野獸磨砺尖牙,讓聽者渾身上下都瘆得慌。
我立刻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不再笑得吓人,用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對着他:“不,我不是。”
真人的瞳孔在神經質地顫動着,他也想學我,讓面色一瞬間就攤平,生冷地像塊鋼闆。但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就算一點點地将情緒壓下來,它又會在下一秒鐘像湧起的洪峰般愈來愈高,沖破所有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