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霜原本在外間守夜,聽見動靜便掀開簾子看,見這個情形趕忙開口,
“殿下可是吓着了?”
李雲妙接過她遞來的熱茶,啜飲了兩口,“吟霜,我又夢見了那個晚上。”
吟霜不禁看了看緊閉的殿門,這才小聲問,“殿下,是十一年前的那一日麼?”
李雲妙眼尾紅紅的,有些怅惘,“那個晚上也是這麼大的雨,雷電交加,十分吓人。”
“你說他會不會怪我不守信用呢?”
吟霜忙将帕子湊過去,淚珠在雷中應聲而落,似夏日荷葉上剔透的水珠。
“殿下寬心,那夜不過是碰巧遇見,又怎會怪殿下?這麼多年沒傳來消息,那位郎君想必還好好的呢。”
“不過此事是聖人的忌諱,沒人敢輕易提起,殿下可千萬别說與旁人,恐生是非。”
也不必吟霜囑咐,這件事她這麼多年也未曾再于第三人提起,就連吟霜也是因她發熱時的呓語才知道了個大概,更别提旁人了。
即便自己受寵,可她也知道分寸,像這樣的事阿耶不會聽自己的,那日她便已經試探過,可阿耶并未松口。
李雲妙伏在膝上,素着臉,散着頭發,卻格外清麗,一身藕荷色的寝衣更添纖細,玉色的肌膚貼着紗起伏,欺霜賽雪。
“陸觀遙……”
*
雲州離京陵城不到千裡,一架馬車緩緩停入驿館,未帶任何木牌紋樣這類顯示身份的标記,顯得十分低調,并不惹人注目。
可雲州并非貧瘠之地,也沒有什麼山賊劫匪作亂,但馬車旁随行的護衛卻神色凜然,握着佩劍的手就沒松開過,這倒是有些不同尋常。
為首的侍衛湊到馬車前拱手,“郎君,已經入夜,便先在這個驿館歇息,明日再繼續趕路吧。”
馬車内傳來輕咳,挑起簾子的手骨節分明,下一秒便露出那張俊顔,見他鼻梁高挺,在燈光裡落下濃重的陰翳。涼風襲來,他薄唇微抿,平添孱弱之态,顯然是血氣不足之故。可他的眼神卻與這幅容貌不大相襯,多了幾分清冷出塵,削弱了原本的淩厲之色。
這個樣貌即便放在京陵也不落下乘,甚至可以與李長舒一較高下,不過兩人卻更像是一個春,一個冬,氣質截然不同。
他調整了呼吸,緩緩啟唇,“還要多久才到京陵?”
侍衛略一思索便回話,“最遲月底,一定能到。”
他點了點頭,“今夜便在此歇一晚。”
“不要誤了日子,否則便是抗旨不遵的罪名,我們可承受不起。”
衆人齊聲稱是,他這才下了馬車。春意深深,他卻還系着件披風,擡腳步入驿館,廳三五人一桌,皆是往來的商客,見他氣度不凡,多有打量,可也沒有更多。
畢竟驿館人口雜亂,出了這道門,指不定這輩子還會不會再見。所以在驿館之内,也最是個淡薄之所,聚散來去,皆各有歸處。
等他上了樓,衆人便繼續聊天,嗑着瓜子,從天潢貴胄的轶聞,到行商雞毛蒜皮的小事,無所忌諱。
直到他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剛一推門身後就傳來輕喚,“世子……”
他眉間一跳,悠悠轉過身來,見走廊上站着一個着天青襕袍的男子,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可自己似乎并不識得,“不知閣下是?”
那名男子斂眉一笑,并不意外,躬身回道,
“微臣劉津,參見世子。世子不識得微臣也正常,當年受景王拔擢,微臣才得以入京為官,至今仍感激莫名。方才大廳一見,覺得您與景王相貌極為相像,微臣便奓着膽子喚了,沒想到真的是世子。”
李清馳點了點頭,側擡起手邀劉津進屋,“原來如此。”
原本他想親自動手煮茶,可劉津不敢托大,執意自己來。李清馳也随他,接過劉津遞來的茶盞,聞過後微不可察地蹙眉,略喝了一口便放下,
“雲州距京陵甚遠,劉大人來此是有公務在身?”
劉津苦澀一笑,将茶盡數飲下,
“有勞世子垂詢,微臣當年因不忿于景王被貶離京,多次向聖人谏言,十年前便被調離京陵。今日是恰巧路過雲州,這才有幸再見世子。”
“當年聖人如此草率就處置了陸府,連景王也受牽連。長公主休夫自去也換不來聖人轉圜,如今怕也沒幾個人敢像微臣一般提起當年之事了吧。”
他臉上愁緒難平,
“驟聞景王薨逝,微臣也是捶胸頓足,不知所以,還望王妃和世子節哀。如此賢王,如此良将,到頭來卻是如此結局,微臣真是不服……”
李清馳掀起眼簾,望着他良久未言,終是輕聲道,“劉大人慎言。”
劉津平複了心緒,艱難拱手,“微臣明白。”
“隻是這次聖人召世子回京,不知究竟是個什麼打算,京陵并非福地洞天,世子可萬萬要當心呐”
李清馳壓住嗓子裡的癢意,望向沸騰的爐水,
“京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