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硯再次沉默了一瞬,轉着鑲玉匕首邊踱步邊低吟:“莫狀飛毀容假死,是為了讓人相信鬼新娘歌謠,也是為了藏在暗處更好殺人。他殺死錢平後又讓趙劍吸引你們那個侍衛去發現屍體,随後第三夜孫虎鄭五殺死葛大良,第四夜他們又把熊勇抓到祠堂殺了,讓周媽媽撒謊僞造密室,最後就讓陳阿大殺死董建楪。本來他們還想綁架王妃,不過奸計沒得逞。”
宋元落也不知道他故作玄虛思考半天又重複了一遍她說過的話是為什麼,不過還是誇張地拍手誇贊道:“侯爺說得對。”
尉遲硯斜眼看着她冷哼一聲,“還是有很多疑點,比如那錢平莫不是個蠢的,連死人活人也分不清。還比如那莫狀飛,難不成就為了一首歌謠自斷雙足?”
人命如草芥,尉遲硯自然不會想到自己随手一句話的事情有人卻要付出生命去實現。宋元落斂眸扯了扯嘴角,開口道:
“我想錢平應當是認出了莫狀飛,又受那斷足和鬼新娘歌謠的影響,心虛所緻。”
“錢平認識莫狀飛?”
“侯爺還記得兩天前您找到的線索嗎?”
尉遲硯一怔,兩天前他确實去找過宋元落。
宋元落整理的那份宋氏依克賽爾圖表她自己沒拿走,尉遲硯卻是偷摸着在房間裡翻來覆去地看。
結果這一看加上多年刻苦翻閱卷宗的積累,還真被他靈機一動查出這莫狀飛原來并非土生土長的雍人,而是潭州人。
但當時宋元落也隻是陰陽怪氣說了句“這雍國封官難不成都不需要政審的嗎”和“小侯爺倒是比我想象得要勤奮刻苦,你此時若想拜我為師我還真可以考慮一二”,他便氣得拂袖離開了,難不成此事還真有用?
“還是多虧了小侯爺。”宋元落勾了勾唇,“王妃事後便找人回了趟相府,請相爺幫忙調查一些潭州舊案,還真找到一些。就是不知道我敢說,小侯爺敢聽嗎?”
“本侯有何不敢?”
宋元落深深看了他一眼,視線掃過人群,歎了口氣道:“那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
“董建楪、熊勇、葛大良及錢平,原都是潭州草豐縣一富紳的家仆。這個富紳平日便橫霸鄉裡,鄉人無不惡之。
潭州有一古董商人名為莫狀,膝下有女年芳十四,正是豆蔻年華。某日出城遊玩被那富紳無意看見,就此遭了無端橫禍。
那富紳幾番派人上門求娶都被莫狀驅逐,最後惱羞成怒讓董建楪幾人暗中擄走了那娘子,五人——”
宋元落說到這垂下眼簾,指尖摳入掌心悶悶道:“□□了一整夜,死後都未得安甯。”
“砰!”尉遲硯一拳砸在了案幾上。
“待天亮五人走後,在林中草屋躲了一整夜的一個老妪偷偷跑去告訴了莫狀夫婦。夫妻倆悲憤欲絕自是告官勢要那五人血債血償,卻不想當地縣尉同那富紳早狼狽為奸,非但當場将那五人無罪釋放,反打了莫狀二十大闆。而第二日,那老妪也暴斃于草屋。”
“再之後,莫狀夫婦一路上述冤情,曆經幾年一直告到了天子腳下。可他們又怎能料到那富紳竟如此手腳通天,竟連天子最信任的皇城衛——都淪為走狗。”
“你說什麼!”
“莫狀,莫狀飛,不過一字之差,若當年的案卷真完好無損保存在皇城司,以侯爺的才智又怎會發現不了其中端倪?”宋元落上前一步直視尉遲硯的雙眼,沉靜的眸中含着怒意。
尉遲硯喉嚨有些幹澀。
“夫妻倆非但沒有将那罪有應得的五人繩之以法,反又被打了四十大闆驅逐出了汴京。但天不絕人願,在他們返鄉的路上竟遇到了巡察的欽差大臣,一個真正的好官。”
“欽差聽了他們的冤情便承諾必将替他們昭雪沉冤,隻可惜就在他啟程返京前,莫狀夫婦遭人暗殺。莫夫人當場便死了,莫狀則不知所蹤。而他們的所有訴狀都被燒為灰燼。”
“此事便不了了之,沒兩年,那位欽差也因郁結在心病死異鄉。”
“你說的那位欽差可是林盡言大人?”尉遲硯微微眯了眯眼。
“正是王妃嫡親舅舅林大人,他至死也沒放下這個案子,卷宗一直存在林家。”
“林大人是王妃舅舅?”陳阿大忽然瞪大了眼驚詫道。
“正是。”宋元落淡淡看向陳阿大。
“這些和他們又有什麼關系?”尉遲硯指着陳阿大等人,“還有莫狀飛和那富紳,此刻又在何處?既殺了人,為何還不逃,反欲綁架王妃?”
宋元落看向尉遲硯,餘光掃了眼魏王,“這便勞煩侯爺自己查吧。”
她說完便退回了慕糯之身後。
這些人都是如何入得魏王府,那個富紳如今又在何處,一直庇護他的勢力究竟是誰,這些都不是身為魏王妃丫鬟的她可以在明面上牽涉的。那樣影響的不止是她,還有慕糯之。
尉遲硯自然明白這點,他也并不需要宋元落再說些什麼,相府能查到的事情,他鎮國侯府自然也能。況且就憑他這麼多年在皇城司拷問人的本事,難不成還沒辦法從這些普通草民身上問出些什麼?
——他還真沒問出什麼。
整整五個時辰,無論是威逼利誘還是嚴刑拷打,這些人就是死活不肯松口。
他自然也可以直接定罪結案,可他總覺得宋元落說得那套推測漏了一些關鍵的地方,可具體哪裡不對勁他又說不上來。
尉遲小侯爺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最後他還是發揮了自己“不恥下問”的厚臉皮優點,直接就去了魏王妃院子。
都拜師了,還不許他讓師父賜教?
結果他倒确實見到了他的師父,他師父笑盈盈的又給了他兩個銅闆。
“落落說你要是來了就送你,但是為師可得說你一句,糖吃多了蛀牙。”慕糯之彎着眉眼空捋着根本沒有的胡須。
尉遲硯太陽穴的青筋突突的,最後實在忍不住暴起翻牆進了内院。
内院的幹枯紫藤架下,宋元落正悠哉眯眼躺在藤椅上。
“那莫狀飛可還沒有歸案,你現在倒是不怕王妃遇險了?”
“鬼新娘殺人之說已破,他抓王妃沒有意義。況且冤有頭債有主,他要殺人又怎會找上恩人至親呢?”
“你果然是故意的。那林盡言分明是在驿上得了花柳病死的,倒被你說成了一個大忠臣。”
“他當日替他們翻案之心為實,不然也不會給慕相寫信言明此事,這于莫狀飛便夠了。”
“那你還得感謝本侯恰才沒有揭穿你。”尉遲硯冷哼一聲。
話音落宋元落忽然睜開了眼,清明的眼底一片徹骨寒意:“你不會以為拿王妃做誘餌一事,便就這麼過去了?”
尉遲硯心一顫,可再回神她卻已重新閉上眼哼起了曲:“桃夭,送客。”
他隻好冷臉拂袖而去。
“侯爺,賓客都已經送走了,那些嫌犯是先押去皇城司嗎?”等出了院子,一直守在院外的副指揮使上前問道。
尉遲硯停住腳步沉默望向身後,片刻後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你們去幫王妃院裡的下人收拾出柴房,把嫌犯全關進去。不許給他們吃也不許讓他們睡,但是可以讓他們叫。本侯倒要看看,誰能熬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