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簌簌如此大費周章地帶人過來,自然不隻是為了罵人,更多是為了喝止宋元落的訓練計劃。
她心虛了。
這世上有天賦的尚且害怕被拼命努力的追上,更何況她們并無天賦。
自先太後一句“娶妻當如崔绾绾”,無論是蹴鞠還是四書五經,于汴京名門出身的貴女而言便都化為了出嫁前的金縷衣。
但蹴鞠這種又髒又累的遊戲她們私下哪會真的去打,更不用談練習了……但她們同樣不會允許自己輸。
宋元落吃準了她們這個心理,所以集齊隊伍時并未聲張,一直到完整訓練一日後才借着喇叭将此事傳了出去。
黎簌簌的反應她猜到了,蹴鞠隊裡幾個不善潑婦罵街的女弟子的反應她也猜到了,可此刻聽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譏諷,她攥拳站在小坡上遲疑了。
“現在就離開,全力準備明年秋試才是正道。”黎簌簌十分滿意地看着毫無辯駁之力的平民女們,昂首十分貼心地為她們指了一條明路。
其他貴女都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們,自動退出了一條道。
但,沒人動。
以周奎為首的女弟子們隻是互相挨着站在一起,或悲憤或怯懦,或畏縮或不服,沒人說話,卻也沒人離開。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黎簌簌的臉色漸漸冷了,擡頭終于正視周奎。
她其實一直知道自己能從誰那裡得到答案,可前幾炷香裡她愣是一個正眼都沒給過周奎。
周奎對上她的目光也沒有扭捏,開口是一貫的老夫子語氣,“恕不從命。”
黎簌簌眉頭一皺,視線緊緊地盯着周奎,對方眼神大氣堅毅,同樣絲毫不肯退讓。
黎簌簌身後的貴女們立刻就又喊了起來,但周奎身邊的弟子們态度同樣堅決。
“林微末,你家鋪子可是問我家租的,你信不信我讓你無家可歸!”
在僵持不下的激烈争辯下,一聲威脅劃過長空,引得全場驟然一靜。而很快,同樣的威脅如法炮制般争先湧出。
被威脅的女弟子們終于被刺中了心髒,這一次再也無法張開口來。
宋元落在山坡沉默地盯着這些失魂落魄的女弟子看了十來分鐘,終于是擡腳朝衆人走去。
黎簌簌等人已經離開有一些功夫了,可她們還是維持着先前的姿勢,攥着拳垂着腦袋,眼中渾然失了光亮。
宋元落走到黎簌簌恰才站着的地方,視線掃過一張張蒼白的年輕臉頰,開口聲音清冷如霜,“為什麼還不開始練習?”
聽到聲音的女弟子們擡起頭看向她,面上浮現出百般糾結與痛苦,最後不知是哪個角落傳出壓抑地啜泣聲。
“為什麼?”
“為什麼啊!”
忽然有人大聲朝宋元落吼了一聲,眼眶奪眶而出,“有錢就可以這樣嗎?有權有勢就可以如此欺壓貧苦百姓嗎?”
宋元落面無表情地擦去臉上被濺到的口水,聲音愈發平靜了,“有魏王府和皇城司撐腰,你們在怕什麼?”
全場再次倏得一靜,衆人愣愣地朝她看來,片刻後,在滿場寂靜中有人突兀地打了個哭嗝。
宋元落這才沒忍住笑了,“我說過,我有神醫,可治百病。”
“所有人——”她的視線再次掃向衆人,眼神與聲音卻都變得異常堅定,“都給我記住今天這股憤怒但無能為力的感覺,三天後,給我踢出來!”
她說完便欲離開,不過走出幾步忽又轉身看向衆人,“剛剛為什麼不罵回去?”
所有人的神情再次一愣。
“知道嗎,那日你們來我院子裡,我多希望你們能反抗到底。孝道,禮教,甚至忠君報國,都應該建立在你們的自由之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直視向那些清澈明亮的眼眸,“問問你們自己的心,究竟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究竟真正想做什麼,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一次她離開再未轉身,而身後也很快響起跑步聲。宋元落勾唇笑了笑,朝着懸挂高空的紅日籲出一口濁氣。
獨自走過羊腸小徑,宋元落很快來到書院後花園的一處荷花池旁。黎簌簌幾人離開後便來了這裡,此刻正悠閑在湖中亭喝茶。
她們才打了一場勝仗,此刻神情模樣興奮極了,紛紛挨在一起意猶未盡地譏諷着周奎等人。
“那個韓湘身上一股腥味你們聞到了嗎?”
“她們那群人身上都有一股怪味,山長就不應該把我們的住所安排在一起。”
“你晚上又不在住所,你呀,偷偷——”
“哎呀,你少胡說。”
“……”
宋元落十指交叉轉了轉手腕,又左右扭了兩下脖子,這才大步跨上通往湖中亭的長廊,而後掄起拳頭,毫不猶豫地就揍了上去。
她不會武功,但扯頭發這種功夫,大抵是基因裡的天賦。
正當她靈活地騎在一個貴女身上,一手拽着一顆腦袋時,身後忽然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随後幾雙手扯住了她手裡的腦袋。
宋元落愣了愣,再看向幾個蹴鞠隊的學子臉上綻放明媚笑容,“你們練了這麼久怎麼還隻有這點默契,能不能打個配合啊,沒看見那裡有個漏網之魚?”
“我來,我就愛抓魚。”随着一聲輕快輕盈的回應,亭中徹底響起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宋元落還從未如此不顧形象與人大打出手過,别說,還挺爽的!
打累了,幾個貴女也趴着掙紮不動了,幾人才站起身互相看了眼同樣狼狽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