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光和煦。

汴京城最熱鬧的地段，卻出現了一處奇觀。

落了一地的梨花上，竟蓋了厚厚一層冬日才能見着的皚皚白雪。紅牆黑瓦的氣派公主府被積雪包圍，在布滿鮮花的街道上顯得分外格格不入。

公主府大門緊閉，新刷漆的朱門上流露出的斑駁歲月痕迹隐隐透露着一種詭異。路過的百姓探着腦袋，再聯想到前幾日的流言，更覺後背瘆的慌。

那傳言是由一個先二皇子的幕僚傳出來的，據說此幕僚有占星問卦的能力，二皇子在世時便多次蔔出先機，幫大虞渡過了不少劫難。

流言中說，明善公主陶松雪原是九天雪女轉世，此次下凡是為曆劫修煉，既要渡化金身，又要渡化世間受苦百姓。

然而九天雪女在曆劫之時竟破戒愛上凡人，為修成情緣行出不義之舉，此事上達天意惹怒諸天神明，衆神将在不日後降下神罰以示小戒。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氣候宜人的明媚春日，竟真的出現了“神罰”。

“她想當仙女，那就讓她當個夠……元姐姐，真有你的哈哈哈。”魏王府内，桃夭捧着肚子笑個不停。

宋元落也不知道桃夭對陶松雪的敵意為什麼會這麼大，隻是此刻看着她發自内心的笑容，寵溺又無奈地戳了戳她的腦袋，“沒心沒肺的丫頭。”

“人越來越多了，是不是該潑水了？”濮翊揚看了眼匆匆跑來的九尾，還未待他開口卻早一步說出了他想說的，頓時讓九尾憋紅了臉，眼底寫滿了殺人的沖動。

宋元落抿嘴憋着笑，收筆将手中的紙條遞給濮翊揚後，應聲贊同了他的提議。

所謂春日積雪，不過是她拿出了冰窖中儲存的大量冰塊，将這些冰塊刨成了細膩的冰沙，再輔以公主府的大片梨花和先入為主的流言對人腦的侵略，從而形成的視覺假象。

如今既已有小部分人見證了此事，他們當然得盡快消滅破綻百出的“積雪”，然後坐等流言發酵即可。

“那我走了？”濮翊揚收好紙條，沉默片刻後朝宋元落投來一個複雜難辨的眼神。

“平安回來。”

宋元落說完便有些心虛地避開了視線，等回過神意識到自己這股子心虛有些莫名其妙時，濮翊揚已經不見了身影。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宋元落偏頭，就看見九尾和桃夭頭挨着頭，正好也默契地齊齊朝她投來了視線。

“老大，翊哥走前那眼神在說啥你知道不？”九尾一臉高深莫測。

“……說什麼？”

“咳咳。”桃夭清了清嗓，仰頭擡手，十分做作地緩緩道：“我若平安回來了，你，可會在家中等我？”

“……”

“别貧了，我們也該出發了。”宋元落站起身，望着濮翊揚離開的方向微微歎了口氣。

這招險棋，也不知會如何收場。

……

西郊坨兒村，村民汪老順正背着一袋石頭快步往回走。

他左腿瘸了使不上力，石頭的重量隻能全部壓在枯瘦的右腿上，在坑坑窪窪的泥濘路上留下顯眼的痕迹。

身後趕牛的老翁牽着牛崽子，走在一深一淺的坑裡滿嘴都是不滿的咒罵聲。汪老順不敢吭聲，面上陪着讨好的笑容，卻連頭都不敢轉過去看一眼，也不知是笑給誰看。

“蔫棍兒。”老翁很快牽着牛追上了腳程緩慢的汪大力，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他牽着牛崽子走到了前頭，眼見着汪老順被他撞翻在地，反而咧嘴啐了口唾沫笑着罵了一句。

這是他們的村裡話，意思是窩囊的廢物。

汪老順摔倒在地上，石頭砸到胸口後滾出袋子散落一地。他痛苦得發出一聲悶哼，卻顧不上灼心的難受，手忙腳亂地收拾起石頭來。

仿佛那石頭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

日垂西山，炊煙袅袅，老樹枯藤也已抽出新芽。

汪老順穿過一陣陣飯香，終于走到一棟昏暗落敗的房屋前。

這是他的家。

“嘎吱——”他推開搖搖欲墜的木門，借着昏暗的霞光看見屋内動作有些慌亂的汪小妞。

“爹爹。”汪小妞看見他後急忙綻放出一個賣力的笑容，嘴邊的淤青在昏暗的光線中格外紮眼。

“妞兒。”汪老順也擠笑應了聲，局促不安地用粗布麻衣搓着手，視線左右看着。

屋内并無旁人。

“爹爹餓壞了吧，我就這去燒火。”汪小妞用力往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克制着周身的顫抖一瘸一拐地往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