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宋元落的一番狠戾報複讓謝窈一夕間被打磨了全部鬥志,也或許是蕭滐對宋元落的輕拿輕放和嗷嗷待哺的幼子讓她更加理智,總之謝窈在被當衆羞辱前很長一段時間再未離開過自己的凝霞殿。
出頭鳥被打斷肋骨,其他的嫔妃自然不敢再去招惹悅鳳殿——更不用說如今的悅鳳殿連皇帝都進不去,一個不會與她們争寵的傻子皇後又哪值得她們浪費精力?
但是她們不想招惹是一回事,該有的晨昏定省卻還是被皇帝一道明确的口谕恢複了。
隻是包括謝窈在内的衆嫔妃依舊進不了悅鳳殿内,他們晨昏定省的對象是兩個宮女和一把纏繞着枯枝的藤椅,地點是那塊被擦得锃亮的牌匾下。
宋元落一如她那日在禦花園同蕭滐承諾的那樣,在收到慕雄稚确認所有人平安的信件後便拒絕了所有舊知故友的拜帖,再不過問外界之事。
而蕭滐的改革也在半月後悄然無聲地鋪展開來。
他最先做的是用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貶了謝歸的宰相官職,将他降去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崗位上。
随後提拔了原吏部尚書趙中耀和禦史中丞林海深為左右二相,徹底拉開改革序幕。
謝歸本就是平庸之輩,蕭滐當初提拔他也就是看中他對皇權的敬畏和順從。
按照慣制,下面遞上去的奏折會先由宰相篩選處理,重要的則由宰相與皇帝面議定奪。
但謝歸不敢瞞着蕭滐任何事,是以他那邊幾乎沒進行任何篩選。可以說蕭滐為了守住自己的皇權反把相權也握在了手裡,所以才會累得像個陀螺一樣。
而他新提拔的趙林二人則是出了名的“冷面無情”,在任期間更是被他們各自的上次彈劾過好幾次,便是蕭滐這個皇帝都曾經在早朝時分别受過二人的“直言不諱”。
——說來巧合,這兩位還都在早朝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對蕭滐寵妾滅妻的行徑做出過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誡。
蕭滐此次提拔這兩位“人緣極差”的谏臣,可謂下了極大的決心。
而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大抵是宋元落那句對他猶如當頭一棒般的話。
他确實想保住自己的皇位,但若保下皇位的代價是一個民不聊生,國力衰弱的大虞,這同樣不是他所願意見到的。
他要兩者兼得,便必須改革。
以不容任何人置喙的态度将趙林二人封相後,蕭滐秘密召見了二人入宮。
三人在禦書房内屏退衆太監宮人深談了足有五小時之久。
幾日後,趙林上位後的第一個大舉動便在衆官屏息注視中浩浩湯湯地展開了。
其口号為:嚴禁一切結黨營私。
無論是前朝四王奪嫡還是蕭滐登基後寵謝滅慕,朝中的黨羽之争就像是皇家默許的正派行為。
位居高位者優先提拔自己的門生弟子,後生上位後一切以自己老師利益優先,這既符合古訓中的“知恩圖報”教誨,又迎合衆人自己利益,自然無人辯駁。
但這點傷害了整個國家的發展。
官官相護,陰影下注定生出龃龉。而帝王對他們的打擊也必定會遭到不可估量的反抗。
這場改革的第一關蕭滐耗掉了足有一個春夏。
在這期間他也去找過宋元落試圖從她口中得到一些良策,卻都被宋元落一一拒絕了。
再後來瓦解朝堂大族黨羽成功,大虞朝的發展步入正軌,進入第二階段的蕭滐雖然少了很多工作量,但也終于開始遭受兩位嚴相的折磨了。
過去的謝相嘴甜人乖,凡事都順着他來,見面必是誇捧與崇拜,他自是十分喜歡。而今這兩位别說給他面子,哪怕是他親自頒布的召令都會逼着他收回。
最離譜的一回便是他曾試圖賜封一個喜愛的宦官一個不重要的官職,結果诏令到了右相林海深那裡,他竟然直接當着送令的太監燒毀了那封诏令,當場潑墨洋洋灑灑回了他一封近千字的奏折。
蕭滐拿到奏折一看簡直氣暈了,近千字引經據典,義正言辭,但總結下來隻有一句話——
陛下您飄了,清醒點吧。
蕭滐确實有些飄,如今皇位穩固,百官齊心,雖然國力尚未恢複,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發展。他作為九五之尊,享受一下皇帝的權力又怎麼了?
他難不成連官員任命權都沒有,反還要像個做錯事一樣的小孩被自己的屬下當着别人的面指責?
自己是不是對這些屬下太好了,讓他們開始漠視皇權了?
蕭滐越想越氣,想着想着就開始鑽牛角尖了。
他特别想找個人說說話,這個人最好可以給他一些清醒冷靜的意見,可他放眼整個汴京,竟找不到這樣一個親近的人。
最後他獨自去了禦花園,走着走着便到了悅鳳殿外。
他很想去和宋元落說說話。
可宋元落依舊想也不想地便拒絕了他。
轉眼又是一個寒暑匆匆而逝,無論大事小事,無論他強硬或卑微,宋元落始終沒有同意介入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