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一個人的體溫為什麼能消散得那麼快。
明明前一刻他還有呼吸,還有心跳,她指縫間全是黏稠溫熱的血,和他的頭發一樣是烈焰般猩紅奪目的顔色。
她抱着梅瑟莫的腦袋,聽着他的呼吸聲在懷中漸漸變得平穩、逐漸變得微弱,最後就像水面上擴散開來的漣漪,輕悄悄地沒了蹤迹。
和痛苦的生平相比,紅發的半神死去時,被火燒毀的面容神色平和,仿佛他隻是睡着了,隻是暫時想要休息一會兒。
她等啊等,但他始終沒有起來。
他始終沒有起來。
褪色者向前一步,被火焰騎士攔住了去路。對方手裡的長劍熊熊燃燒起來,短暫照亮了昏暗的廢墟。
然而,幾個回合後,随着一聲兵刃相交的清響,火焰騎士手中的長劍被擊落一旁。猩紅的火光黯淡下去,直至熄滅,那個身影都沒能再站起來。
褪色者再次無聲往前走去。啪嗒一聲,殷紅的血珠沿着手中的劍刃滴落,在碎裂的石磚地上迸濺開來。
“……夠了。”清冷如霧的女聲響起。那道嬌小的身影出現得悄無聲息,自褪色者身旁空無一人的地方顯出輪廓。
“我們為取火種而來。”褪色者身側的少女披着暗色的鬥篷,從兜帽下露出蒼白小巧的下颌。
“隻要交出火種,我們就會離開。”
她沒有反應,隻是繼續撫着懷中半神的紅發,慢慢梳開被血塊凝結在一起的發絲。
少女的聲音平無波瀾,但話明顯是對着她說的。
“我們在追擊米凱拉。”
“他前往的螺旋塔,隻有用火種才能解開封印。”
火焰騎士捂着傷口,搖搖晃晃站起來,試圖以身為牆,攔到她和褪色者之間。
披着鬥篷的少女微微擡起手,示意褪色者稍安勿躁。那個身影似乎并不想擴大沖突,造成更多的殺戮。
對方再度試圖和她交涉。
“……拿去吧。”她沒有擡起眼簾,沒有停下動作。
梅瑟莫一直很讨厭他體内的火焰。
黃金樹怕火。他體内的火種是不祥的象征,是不為黃金王朝所容的詛咒。
那些人離開後,她擡起血淋淋的手,摸了摸梅瑟莫的臉龐,從眼角眉梢,慢慢描摹到鼻尖和唇角。
“看。”她語氣溫柔,“讨厭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血泊不知何時早已幹涸,在石磚地上如腐爛的薔薇蔓延開來。
她卧到那血泊裡,側身将自己貼到梅瑟莫懷中,臉頰靠上那冰涼堅硬的胸膛,将自己在他懷裡縮得小小的。
她靠着他的胸口,屏息凝神,側耳傾聽,尋找他的心跳。
……那砰砰跳動的聲音去哪了?
她不明白一個人的體溫為什麼會消散得這麼快,不理解一具溫熱的軀殼為什麼會在眨眼間變得和石雕一樣冰冷毫無生氣。
她一動不動,全神貫注。
“……萊拉大人。”
希德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置若罔聞,繼續凝神細聽。
“萊拉大人。”這次傳來的是别人的聲音:“時間到了。”
還活着的火焰騎士聚集在此,前來為主君收斂屍體。
暗紅的血泊早已幹涸,半神的身體已經變得冰冷。不管她怎麼努力,都無法用自己的體溫焐熱那冷冰冰的身軀。
她茫然了片刻,意識到自己無用之後,終于慢慢撐起身體,離開梅瑟莫的懷抱坐了起來。
盥洗室内,黑色的幽靈侍女已經等候多時。葬禮的一切準備都進行得有條不紊,仿佛幽影城的所有人都提早為這一天排演過。因此不需言語,不需交流,隻需各司其職,按照流程行事。
所有人好像都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也早就做好了覺悟。
那些侍女沉默地為她脫去血迹斑斑的衣服。她站在原地,望着熱氣氤氲、水波清亮的澡盆。
“……不是污穢。”她說。
水中映出一個倒影。那人長發淩亂,渾身是血,暗沉結殼的血痂留在臉頰和手臂上,宛若另一層皮膚。
“您說得對,萊拉大人。”在她身後,火焰騎士聲音極輕,“這些東西不是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