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律法覆滅,褪色者成王。你的眷屬蒙格并沒有達成你的期望。你依然需要以鮮血為媒介才能降臨,力量無法在交界地自由施展。”
她微微喘了口氣,掙紮着站直身體:“想要改變這一切的,并不隻是我。”
黑暗中,那無形之物在打量她。
盡管如此,她也隻比一粒塵埃稍微顯眼一點,是時間的長河一個浪頭打過來,就會讓她徹底消失湮滅的渺小存在。
「在時間的夾縫中迷失道路比死亡更凄慘。」真實之母的語氣突然變得溫緩慈愛起來。
「汝會在無盡的虛空中永遠下墜,到時候就算渴求死亡,也不會得到解脫。」
“就算如此,我也願意。”
「可憐的孩子。」真實之母彎起唇角,再次重複:「哦,真是可憐的孩子。」
「何等愚蠢。何等無知。」周圍的黑暗波動起來,随着它的笑聲震顫搖晃。
「就算回到過去,汝又能如何?」
“我……”
但真實之母沒有給她回答的時間。
黑暗膨脹翻湧起來。下一瞬,時間的巨浪席卷而來,如奔騰的山洪吞滅了她的所有感官。
墜落的過程中,她看到了通天徹地的光柱,看到了隻剩空殼的神祗被懸挂在黃金樹内。她看到臉色蒼白的少女立在白雪飄飛的鍛造爐邊,以身為芯引燃燒樹的灰滅火焰。
但那隻是刹那閃現而過的曆史。攻城的火光緊接着鋪天蓋地,投石車的尖嘯響徹戰場。海沙般的士兵湧向高聳的城牆,厮殺聲震耳欲聾。
——我的半身啊,和我一起被擊碎吧!
神祗的箴言在黃金樹内回蕩。伴随着破裂四濺的光芒,讓世界都為之搖動的力量,金發的神祗揮起錘子,砸碎了象征世間律法的法環。
她看到交界地陷落戰火,厚實的城牆崩毀坍塌,繁榮的城鎮化為廢墟。黃金樹的根部被詛咒污染,不死的怪物爬出墳墓。曾經豐饒的大地被腐爛寄生,天空變成血一般的鮮紅。
她從時間的縫隙中落了下去。
靜止于風暴之眼的古老龍王似有所感,在某個瞬間微微睜開眼睛。
在戰場上和敵人交手的紅發女武神,旋身揮刀時的動作似乎頓了一下。
在地底用鮮血祭祀的獨眼君王朝虛空舉目。壓低鬥笠朝雲海之巅進發的佩刀武者停下步伐。
混亂的時間、交錯的時間,如同滔天巨浪,毫不留情地朝她迎面打來。
火巨人的咆哮撼天動地,黃金樹創立之初的戰争尤為慘烈。那個時候的黃金王朝與全世界為敵,踩着敵人的屍首不斷向前。
她好像看到了手持巨斧的身影,率領着黃金樹的軍隊南征北戰,一路擴張。她好像看見了紅發張揚的英雄,在黃金王朝和卡利亞皇室的利耶尼亞戰争中大放異彩。
但在黃金王朝之前是龍族和獸人的時代,萬物仍舊保留彼此的特征,五指被認為是智慧的象征。能工巧匠建立起将來會坐落于天空之中的宏偉都城。萬物死後的靈魂會被特殊的火焰焚燒分解。死亡無比神聖。
她從時間的縫隙中不斷墜落。
锵——
砸環的聲音再次響徹天地。黑暗中,那金色的耀光一圈圈擴散開來,如同地震劇烈的餘波。
她從時間的縫隙中不斷墜落,沒有歸處亦沒有來處。無數曆史的碎片從她眼前紛飛而過,但她找不到落腳點,也無法阻止自己繼續下落。
砸環的神祗金色的長發染上烈焰般的赤紅。同一具軀體好像裂成兩份意識,一邊代表毀滅,一邊象征鑄造。
鐵錘落下時,法環迸現出裂痕。
鐵錘落下時,那裂痕再次修複如初。
周而複始,周而複始,最後還是毀滅的意圖占據了上風。
伴随着艾爾登法環的碎裂,那身軀也出現裂痕。
從裂痕中迸發出刺眼的光,熾金明亮,比太陽更加耀眼。
她還在不斷下落。虛空沒有盡頭,連那滾滾向前的時間之河,也在黑暗中變得遙遠起來。
……不好。
她伸出手,但隻能抓住虛空。
她張開口,但無法發出聲音。
就在這時,一團暗紅色的火焰從她胸中冒了出來。
那火焰在黑暗中燃燒起來,如鼓動的心髒一般拼命膨脹。如同做出呼應,仿佛回應某種信号,在那蜿蜒交織、糾纏交錯的時間中,突然亮起了一線暗紅色的光芒。
從開始到結束,盡管在曆史的長河中短暫無比——
那色澤不祥的火焰,她絕對不會錯認。
……那是梅瑟莫存在過的時間。
淚意毫無預兆湧上眼眶,她睜大眼睛,拼命朝那個方向伸出手。
察覺到她的意圖,周圍的黑暗朝她擠壓而來。時間的法則如同一扇關上的門,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她這隻試圖外逃的蝼蟻。
靈魂仿佛都要被擠碎的劇痛讓她無法思考,無法呼吸。
在思維停滞的空白中,她仿佛聽見真實之母的聲音在腦内響起:
「就算回到過去,汝又能如何?」
像她這樣弱小的人,能改變什麼呢?
她沒有雄辯的口才,沒有縱橫捭阖的智慧。哪怕把削鐵如泥的利器交到她手中,她也無法發揮武器的優勢。
在這個世界的曆史中,她就是一粒沙……不,比沙粒和塵埃還要渺小。
本能和直覺都告訴她,她馬上就要消失了,她馬上就要湮滅于無人知曉的黑暗裡。
但是——
被劇痛模糊的視野裡,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來。
但是——
她張開口,沒有聲音出來。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由比塵埃更加渺小的物質組成的。
不管是多麼宏偉壯麗的王朝,不管是多麼寬廣無垠的世界,全部——全部都是由最微小的事物構成的。
世界的法則無情收攏。但她隻是一粒沙,一粒塵埃。
不,她比那些東西更加渺小,更加微不足道。
時間的大門關上了,但微小到幾乎不存在的東西從它的縫隙中漏了下去,如同細砂一般在黑暗中微微一閃。
……墜落停止了。
意識慢慢清晰起來時,她意識到自己趴在地上,被太陽曬過的花草氣息包圍。柔軟的花海在風中搖曳,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擡起頭來之前,她已經知道自己會看到誰了。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用血迹斑斑的手死死抓住那人的裙擺。
——她也許沒有強大的力量。哪怕把削鐵如泥的利器交到她手中,她也無法發揮武器的優勢。
——但是,她知道最鋒利的刀該交到誰手中。
她知道最緻命的武器,應該遞到誰手裡。
陰影落下來,她掙紮着擡起頭,看向那個尚未成神的身影。
她對瑪莉卡說:“……請閱覽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