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中的小屋别具一格。
青松雪頂,搭襯着格外整齊的木頭紋路,質樸中透着股子精緻,頗有前世北歐度假小屋的影子。一側青松覆蓋的馬棚中,馬兒正安靜的低頭嚼草。
謝從安将自己的馬也牽了過去,剛想要回頭招呼就撞進一個懷抱,耳畔有人低聲輕問:“還在惱我?”
親昵的語氣讓她胸口軟漲,張了張口,眼眶發熱,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一定是風雪太冷,才讓這懷抱惹人眷戀。
她臉頰蒸騰出兩團煙霞,轉過身,對上王曦映着落雪的雙眼道:“我有話與你說。”
*
雪山頂上的朦胧月色,遙對着長秋殿中燈火。
鄭和宜終于合上了手裡的書。
茗煙忙的湊去遞了熱茶與擦手的軟帛,殷切問道:“公子餓不餓?已過了用飯的時候,小的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點心可好?”
鄭和宜才要拒絕,忽然記起一副畫面。
那日的畫舫上,秋陽之下,有雙纖細巧手輕輕點過幾隻白玉碟。
“雲片糕,翡翠台,青芽籽。”
茗煙一路過來念念有聲,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公子多愛甜食,這幾類卻是或鹹或淡,可不是……弄錯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折回再去問問,卻見前頭有一隊燈籠朝着自己這邊過來。
月色雖沉,仍可見輕紗曼舞。夜風過處,珠翠琳琅,當是有女眷出行。
他慌忙避讓,可巧被攔在水畔一側,若躲去假山,被當作宵小就更是不妥,倉促着,便隻能欠着身子低頭擠在了路旁,想着等人過去再走不遲,可那彩衣霓裳偏偏在面前停了下來。
“這位小哥,似叫茗煙的?”來人的聲音綿軟親切。
茗煙頓生好感,擡頭要答,笑卻僵在了臉上。
崔慕青對他的僵硬視而不見,仍是滿面的和善可親。“小哥是要往哪裡去?”
茗煙不敢看她,隻能低着頭交代一番。
崔慕青笑的越發賢淑溫柔,“我剛從菁妃娘娘那裡出來,因才飯罷,便随意走走。恰好随身帶有娘娘賜下的點心,你既說公子還未進食,不如,我同你一起送過去吧。”
茗煙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旁的宮婢上前催促道:“禦膳房已經關了,小廚房裡做點心隻怕還要費些功夫,小哥不如就帶我們去吧。”
茗煙走在前頭,一心忐忑。
早先去臨華殿回禀公子作息時,晴兒姐姐的憤憤不平猶然在耳:“那個崔慕青根本就是小姐口中的白蓮花、綠茶婊,小姐做什麼要讓着她。瞧她觊觎鄭公子的模樣,十公主怎麼不問問她要不要臉?”
胸口藏着的木牌忽然發燙似的,心裡攪的茗煙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
若是今夜的事情被晴姐姐知道了,恐怕他會被扒了皮解恨。
思緒間,一行人已經到了殿前。
長秋殿似要應了這個名子,多用黃綠的煙霞錦裝飾。
夜風巡舞,珠翠碰撞之聲四處可聞,偶見幾處鮮紅奪目的古瓷、寶龛,高桌矮幾上黃金玉盞中盛放各色鮮花水果,鮮翠欲滴。
一路行來,未見香爐生煙,卻滿室的花果香氣,将長秋兩字描繪的盡緻淋漓。
煙霞錦因軟透的質地聞名,造價頗高。前些年,南面蝗災桑樹減産,曾漲至千金一匹,又有北國商人以金珠相易不換的流言,所以被稱作“金不易”。
官宦人家最愛用它做夏季衣衫,透氣涼爽,綿軟服帖,凸顯身姿,行動風流。前貴妃善舞,愛用它做長擺舞衣。對此曾有風流士言:“風中可做霞色飛,靜時可為神仙舞。”
這個長秋殿是秋貴妃在溫泉行宮被罷黜時最後待過的地方,由此便可見其生前是如何的受寵,如何的淫逸驕奢。
層層幔帳後,有一白色身影燈下獨坐。
蟲蛾撲火,在他側臉有陰影恍過,為那溫潤又孤冷的容色染上幾分鮮活。
崔慕青的腳下忽然停了停。
等了這麼多年,終于可以與心念之人獨處,她心中竟莫名生出些怯意。
……
“鄭如之年少得意,突逢大變,正是心内脆弱之時。雖說有皇帝賜婚,但那又何嘗不是傷着鄭家顔面,此中對你更是有易,不如趁虛而入,溫柔缱绻,自有歸宿。”
……
崔慕青站定不動,茗煙忙閃身過去喚了一聲。
“公子,茗煙去拿點心,正巧遇了崔小姐。”
茗煙腳步聲已然熟稔,鄭和宜的欣喜擡眸後目光一閃,笑顔定住一瞬又依舊綻開。
“如之多謝崔小姐。”
*
北環雪山,風雪漸重。
謝從安被絨毯裹成了個粽子。
王曦湊過來與她貼了貼臉頰,笑着問道:“冷了?”
這種過分的熟悉又難言的陌生親密将謝從安最後的一道自控擊垮,滔天的酸楚卷起她兩汪淚水,瞬間滾落。
她深深呼吸幾次,強忍着哆嗦喚出“王曦”後又咬住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