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哒哒落在石面,敲出的冷硬聲響由耳入心,讓謝從安忍不住打個寒顫。
衍聖公府的熱鬧已遠,心中的疑慮卻随着冷靜而越發清晰起來。
車子忽然停下,算着時辰應當還未到家。她掀起車簾,瞧見對面竟也有輛馬車停着,瞧來也是要往謝府的方向去。
馬兒噴出白色的哈氣讓她冷的更想縮手,隻見一個熟悉身影從車上下來。
一身雪色大氅,密密匝匝無一雜色,露出内裡的石青長袍,更是雅如天清。身姿挺闊,面如脂玉,在這冰冷天地中亦不沾帶一絲的煙火之氣,濃重如墨的眸子,落在她這側便亮了起來。
謝從安反而被對方捧着的手爐吸引了注意。
雕花細膩,線條流暢,泛泛一看便覺不俗,完全記不起府裡有這種有趣的東西。
再回想一番,庫裡也未見過此等描繪故事的款式。思慮間耳畔隻聞一聲輕笑,東西已被遞至眼前,“拿着。”
她順勢接過,瞧着鄭和宜在對面落座,瞥了眼對面已經轉頭回去的車馬道:“是從哪個府上來的?好生低調,竟連個标識也無。”
鄭和宜并不說話,低着頭仔細解去胸前系着的綢帶,又去拂袍角上看不見的塵土。
記起方才觸到他指尖的涼意,謝從安扯住他脫了一半的手,将手爐又塞了回去,罷了又将大氅拉好系攏,轉去囑咐外頭:“回去了記得多備幾個湯婆子。”說罷又沖他道:“這幾日一入夜就冷的人心慌。你才好些,切莫大意了。”
對方捧着手爐不說話,一雙眸子暗含流光,隻是靜靜的将她望着。
謝從安一笑岔開了話題:“今日去了衍聖公府。不光小子骞,這阖府上下的人都有趣的緊。”
“怎麼個有趣法兒?”沒想到對面的人竟起了興緻。
她隻好随意撿了幾句,一面說一面去打量他眉間神色。心中又惦記起方才被顔子骞撩撥起的疑惑和那輛不知名的馬車。
修長的手指撥弄着手爐下墜的金制流蘇,鄭和宜淡淡道:“你總瞧着我做什麼?可是我臉上蹭了哪家小娘子的胭脂?”
謝從安被問的一怔,旋即笑答:“今日是跟些老爺們去混了罷,竟是連這些玩笑都會了。宜哥哥真是越發的接地氣。”說罷歪在了軟墊上,閉目養神,不想理會了。
早起的疲倦已經漫了上來,她想休息片刻,怎奈腦中亂七八糟沒個平靜,隻得又睜開了眼。
對面的人卻坐的依舊端正,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溫溫涼涼,半分的喜怒都看不出來。
“你又這般看着我做什麼?”
她有意挑釁的問回去,對方卻避而言他,“今日飲了酒?”
謝從安點頭,對面卻又沒了動靜。她隻好抿了抿唇,閉上了眼。
回到府中,才入院子兩人便被攔住。
小厮瞧着鄭和宜,一臉的古怪。
謝從安冷的極不耐煩,幾番催促對方快說,那小厮才支支吾吾道:“蘇姑娘将自己關在屋裡抹了一晚上的淚。飯菜不吃,滴水不進。小的知道這不是什麼大事,卻又擔心這般天氣,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若受不住病了,屆時再有話傳出去,小姐又要吃虧。”邊說邊拿眼去觑鄭和宜,“謝管家正忙着明溪節禮,小的亦不敢拿此等瑣事去煩侯爺。咱們隻能來求小姐去那裡瞧瞧了。”
謝從安這才回味出方才馬車上那句莫名其妙的玩笑。
敢情是反諷啊。
她轉過頭,正與鄭和宜的目光對上。
小厮見狀,慌的直接想跑,卻沒想到小姐莞爾一笑,伸手将鄭公子拉住道:“宜哥哥陪我一起吧。”
那人竟然還不知好歹的,眸色淡淡,不發一言。
謝從安總是冷的受不了了,也不等他回應,直接拖了人便走。
兩人再折入南院時,已經是暮色沉沉,接在了水邊。
這個時節,這地方當真是冷的透骨。
謝從安後知後覺不該将鄭和宜拖來,暗地裡捏了捏他還算暖的手,又擔心他經受不住。眼見白水閣已不遠,便加緊了步伐,拽着人一路小跑進去。
掀起簾子便是撲面的暖,繃緊的身體瞬間放松,舒服的人隻想歎氣。屋子的香氣中纏綿着些不易覺察的塵土,提醒着此處久未住人之事。
興水閣與仙鶴亭的前身,皆是父親的書房。他去世之後,為免爺爺睹物思人,謝小姐便做主将兩處的擺設都改了。
往日的書架被改做了多寶閣,安置着各類瓷器擺件,用來接待客人吃茶小憩。牆上懸挂的詩詞書畫不少,擺設仍偏文雅些。東南角上一排書架,将外室和登樓的長梯巧妙隔絕,珠光寶氣的物什也不多見。
目光略過桌邊那一排排精緻的湖筆,耳畔卻聽見了衣裳的悉索,謝從安尚未回頭,人聲已至。
“亦巧見過謝小姐。”
原本的莺啼婉轉因哭泣變得嗡嗡喃重,讓謝從安費了力氣才忍住忽而湧上的笑意。她像沒聽到一般,并未回應,而是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慢悠悠道:“這屋子我瞧着不錯,宜哥哥可有哪處覺得不合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