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若真的說出韓玉師從韓子束的事,隻怕她二人此刻就都被拖出去砍了。
座上的皇帝瞧着眼前被點了鴛鴦的一對人。
少女的乖巧柔順仍似那日宮中所見,即便是淋了大雨,渾身狼狽,也能在大殿之上從容不迫的為謝氏辯駁,一字一言,婉婉道來。
王氏苦于謝氏的名聲和民心所向,他也未曾想到這小丫頭竟是柄可以拿來執事的寶刀。
至于這位昔日大乾最最春風得意的少年郎……鄭家之罪未滿一年,不知他風骨還餘幾何?
皇帝啜了口茶,不緊不慢道:“聽說你在刑獄大牢裡吃了些苦,病了多日。如今可大愈了?”
謝從安應聲點頭,忽覺不對,又連忙搖頭,模樣孩子氣的很。
“怎麼回事?”座上之人按下茶盅望過來。
謝從安偷偷擡眼,見上位四人皆望着此處,隻不過神色各異,大着膽子道:“臣女不敢欺君。身上是沒什麼要緊,隻是夜不能寐,平日裡難免混沌些。”
因病露怯的少女臉頰嫣紅,稚氣漸散,眉眼間已經初具女子的嬌媚,脆弱可憐。
“聽聞如之的身子也不大好,全靠你平日裡體貼照顧。既說同病相憐,你二人相近,他自然也好的快些,隻是現如今你自顧不暇還要挂念着他,難免有不周之處,不如朕讓韓侍郎入府,去伺候你如何?”
謝從安愣了。
侍郎的确是個官職,但是在大乾也會被用來稱呼一些被安排來伺候女性家主的男子。
皇帝言語中的隐晦還讓她無法确認,身側的韓玉已在領旨謝恩了……
謝從安還是不太死心,想着要如何反轉局面時,劈頭的一句話讓她瞬間清醒。
“怎麼,你這是不樂意?”皇帝的語氣中已有了不悅。
她忙的俯身叩首,用盡了心底所剩不多的真誠。
韓玉扶她起來,已有人問起鄭和宜近況。
“如之在謝府可好?”
才送了侍郎就問人這種問題,誰遇到這種事兒能說好?
謝從安氣得在肚子裡亂罵,卻還是老老實實立在了一旁。
那裡的鄭和宜依舊是不顯山漏水的迎合,“如之一切都好,多謝殿下挂心。”
晉王笑着加入了對話:“隻怕謝侯的脾氣怪了些……”
你才怪,你全家都怪的沒人能比了。一群神經病!
謝從安氣得在心裡痛罵起來。
“侯爺多在閑鶴亭中隐居,甚少過問府中事物。”鄭和宜避重就輕,讓人挑不出錯處。
良王跟着戲谑道:“那謝小姐待你如何?”
謝從安漲紅了臉,一雙眼轉來轉去卻不敢擡頭。
“從安待我甚好。”
這句話總算讓她稍得安慰,不過瞬間又反應過來:皇帝還在座上,這三兄弟是唱的什麼戲呢?
她偷偷去瞧皇帝臉色,卻被那雙盯着自己的琥珀笑眼吸引了注意,佯裝羞澀的笑了笑,便低下了頭。
這個三殿下逼死了秋貴妃,與菁妃晉王母子倆狼狽為奸,卻又能在太子處得到親近,連小霸王王曦都怕他,她卻根本無法感知此人的危險,反而有時會被這幅優秀的皮囊吸引,莫名生出些信任和親近來……
如果繼續貪戀容顔,喪失警惕之心,自己大概率會死得很慘……
真是顔狗逃不開的詛咒。
謝從安暗自下定決心,必須快速确認此人是敵是友。
回到幽蘭苑時,天色已暗的透不過多少光。
她隔窗喚出影衛,詢問早上吩咐的事情查的如何。
“小姐查問的藥材經營涉及了影金兩閣的事務,仍需花些時日。”
這話敷衍的太過明顯。謝從安按耐怒火道:“影閣為的是自用,金閣做的是生意,你家主子還不至于糊塗到分不明白。”又問起另一事:“我曾吩咐過要善待胡醫杏林之人,多與之方便,此事是誰經手?”
“經手的共有十餘人,稍後便會呈上名冊。”
身上的汗水已被體溫騰幹,内衣貼着肌膚留有幾分潮膩。
她嗓子發緊,皺眉清了清,伸手想要茶水卻忽然掃見地上跪着一人,正朝自己的繡鞋伸手,大駭之下飛踢一腳,對方結實受了,滾到桌案邊,一聲悶哼聽來頗為耳熟。
一個黑影忽然沖進房來燃起燈燭,房中大亮。
晴兒收起火引,見了桌旁的韓玉皺眉揉腿,連忙提醒道:“行宮時不是已經很熟了嗎?主子這是又怎麼了。”
謝從安不耐煩的豎起食指,晴兒便收聲去倒了碗茶來。
她路過韓玉時看了一眼,還是有些不忍心,有意道:“公子尚未回府,小姐可要先用飯?”
謝從安隻喝了一口就将茶遞了回去,目光又重新落回在韓玉身上。
隻見他默默低頭,撫着小腿,玉冠中落出幾縷碎發垂在臉側。身上的衣袍雖然華麗,配飾有缺,可見是受過些罪的。
忽然之間,她明白了下午二人初見時的陌生和别扭。
眼前這人還是美的脆弱狼狽,卻多了些刻意逢迎,谄媚之豔,流于世俗了。
恍惚記起芳菲苑中,夜月之下的俯身大禮讓她看到了一身傲骨的人,那般狂妄不羁,甯可自身涉險,隻為求師父得以重獲清白。
可惜。
謝從安幽幽歎出一口氣來。
“擺飯吧。等等去尋個大些的屏風将這裡隔開,為韓公子整理被褥,就将他的睡塌安置在東廂窗下吧。”
謝又晴驚的瞪圓了眼,一副要問又不敢問的模樣。
謝從安實在心煩,懶得解釋,一甩袖道:“罷了。飯不吃了,煮湯沐浴。”
經曆了這半日的她實在疲憊,合衣躺下後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