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荷搖頭。
想起方才的對話,謝從安又道:“金閣閣主薛桂?”
裳荷又搖頭。
謝從安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将她仔細打量了一回才道:“總不會是在你這裡吧?”
見裳荷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謝從安反而有些哭笑不得,“裳荷姐姐,你也太能沉得住氣了……若信索在你手中,你怎能還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狽?有着那樣一隊人物在手,還愁有何事不能成?我知大乾雖為盛世,難免還是有人瞧不起女子。可我這謝氏家主自己就是個女兒身,你又在我這裡怕的什麼?你遲遲不肯開口,究竟在計較什麼?”
裳荷低着頭,叩在刀柄的指節已經泛白。
謝從安無奈的點醒她:“裳荷,若一定要我将話都說明白了……你的一番行為早已讓自己無路可退了,所以你除了信我,别無他法。”
裳荷的頭已經低的幾乎能看見後脖頸了。
謝從安知她心裡掙紮,卻着實得等不下去,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竹屐叩在地闆上的聲音漸漸遠去,晴了半日的天,忽從遠處響起滾滾雷鳴。
裳荷起身坐到了窗前的桌邊,推開窗子望向天外,鉛灰的雲塊重重疊疊壓滿過來,提醒着眼下自己的确是寸步難行。
當初隻是想着要将家主騙來,利用她的心性不穩和暴躁易怒來為義父報仇。信索的歸屬就是這個連環計中引入豺狼虎豹互鬥的誘餌。
她清楚知道這樣也許會毀了信索,可也有不得言的苦衷。
義父雖将信索交由她打理,薛閣主卻着實不好相與,暗中阻攔不算,抓着機會便對這些人以錢色相誘。
早先實在無法時,她曾照着家主的殺伐手段,對這些人大動一遭,想不到竟也有了些用處。隻是她也因此受到鄙視,亦被義父冷落了月餘,僅因去往長安送信才得見了一回面。
這些時候,信索報上的消息已日漸減少。義父被殺,信閣又起動蕩,這幾日回來的消息也隻剩下偶爾的幾條了。
想起義父家中的那對母子,裳荷隻覺得喘不上氣來。
瞥了桌上方才賈殊用過的茶盞,她的那對棕色的瞳孔中寫滿了厭惡。
擡手從桌角旁不起眼的小盒中撚出一顆石珠,投入窗棂旁的細孔,她閉着眼睛聽着細微的聲響一直落下去,不多時,樓梯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門外的人聲低沉,“正如高師吩咐的,最後那位也已經開口了。”
“好。”
裳荷貼在靠背上長長舒了口氣。
若按舊法繼續管束,隻怕也剩不下幾個堪用之人,還是想些别的法子,也算得物盡其用麼……
她起身推開房門,低頭看了眼腰間的彎刀,笑的有些凄涼。
家主說的不錯,女兒家既不被看好,又為什麼非要去争他們的認可。
那仆從一直在門邊候着,正拿不準是否離開,忽見她出來,被吓了一跳,又見到她那抹罕見的笑意,頓時驚得張大了嘴。
裳荷睨來一眼道:“去地牢。”
*
信閣的地牢座落在逢卿垸角落的花園中。
說是個花園,其實斷壁殘垣,灰牆土瓦,亂蒿遍地。
一派高雅書香的信閣地界上能留存這樣一個頹敗的花園,應當是說不過去的。謝從安卻對此很是喜歡,也覺得尹羿是個實在的妙人。
誠如金閣的閣主薛桂所言,信閣中皆是一派假清高的文人酸士,念的聖賢書,談論天下事,實不過是些偷聽牆角,挖人私事的流氓卒子。尹羿大抵對信閣的行事也有着幾分厭惡,所以才會放任此處頹敗,還起名叫做花園。
更諷刺的是,這地點就落在信閣據點——逢卿垸的最裡頭,她不得不信這是尹羿有心為之。
影閣聽來神秘,它的據點就奢靡的如同财主的後宅一般,而肅正堂其實就是這個豪華大宅的前廳。
影閣中雖然牽涉了謝氏一族的影衛培養,但訓練影衛之地卻并未安排在康州,是以這院子日常的用處也無非是接待謝氏家主和族中各路的貴客往來,多為着的是避人耳目,方便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些荒唐安排,未必沒有各路英雄當年的自我嘲諷。爺爺能把他們都聚在一起為謝家效力,的确是厲害極了。
謝從安已經回到了肅正堂的後院。
她歪在椅子上,将手裡的紙條揉成個團子,找準了窗前那盞未合的茶碗丢了過去,可惜偏了少許,紙團咕噜滾去了門前檻下。
正巧門被推開,狂風卷着婢女們踉跄幾步。謝又晴緊着進來,關上了門,将手裡的盤子交由身旁的婢女,低身拂去衣擺上的雨水,順勢将腳下的紙團撿回在手裡,擡起頭巡視一回,發現主子一臉無欲無求的翻看着早上送來的帳冊,便朝擺好茶點的婢女揮了揮手,讓她們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她仔細端詳着主子的面容,揣摩着小心走了過去。
這一行過來,他們一連幾日都沒有好生休息,全是由眼前的煩心事強撐着過的。貼身伺候了這麼多年,對于主子的習慣也自然清楚:最累的時候最容易發火,也将情緒隐藏得最深。哪怕殺人也隻是一個眼神的事了。
她隻能在言語間思量顧忌着,盡量的小心避禍。
“小姐瞧得如何?這賬本裡頭記錄的,可真是如您所想一般?”
謝從安其實早已翻完了桌上的賬冊和信箋,來回擺弄着那幾頁,隻是有些細節還未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