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蕊又是一笑,“我去給小姐泡茶。”說完竟轉身走了。
一時不知該不該進去,謝從安又在原地等了片刻,直聽見裡頭有腳步過來,才忙往後退了半步。
耳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丫頭瞧見她沒有絲毫怯懦,“嬷嬷叫請小姐進來呢。”
謝從安将心放回肚子跟了進去。
這耳室窄小,沒走幾步便瞧見了正主。
老人家正歪靠在榻上閉目養神。雪發貼整,扶在額邊手上帶着顆形狀樸素的玉石戒指,額前一抹深碧鑲寶的錦絲抹額與身上穿的灑金藍相趁,樸素大方,端正肅雅。
認出是當日在爺爺的靈堂上喚自己“綏甯”的老婦人,謝從安連忙上前行禮,“從安見過嬷嬷。”
對方緩緩的睜開眼,像是不适應這燈光,眯着眼将她瞧了一回,顫巍巍起身拉她過去,又皺着眉道:“去将燈再燃幾盞,挑亮些。”
瞧出老人眉眼間濃重的困乏,謝從安愧疚道:“這樣晚了還來打擾,是從安失禮了。”
老人被服侍着起身喝了口茶,又擺了擺手,“莫要與我客氣,快快坐下。”
小丫頭已又掌了幾盞燈來,分别置于周邊高矮的桌幾之上,一瞬将這小小耳室照的通明。
老人拉着謝從安的手,将她仔仔細細的打量了幾回,掌心裡不住的摩挲着,一副心疼愛憐的模樣,“好孩子,總算讓我見到了你。”
謝從安不知為何,心中猛然一酸,突兀的想哭。她忽然記起自己先前滿手是血,一路急着趕來還未曾認真清理,竟将手抽了出來。
老人瞧着她盯着裙擺微微發怔的樣子,竟然也紅了眼眶。
謝從安知道自己行為冒犯卻無從解釋,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站了起來立在了一旁,卻見老人苦笑道:“可是在怪老身未能早些來幫你?”
謝從安搖頭否認,老人卻朝座上招了招,“坐下吧。”說着回身過去不知在幹什麼。
謝從安等了半晌,見她摸出個古樸的小匣擺在了桌上,“這是你爺爺留給你的。”
那匣子莫名眼熟,好似是在爺爺那裡見過相似的款式。打開一瞧,裡頭是一塊疊的整整齊齊的薄絹和一個繡工精緻的荷包。
嬷嬷點頭示意,她便将東西取了出來。展開薄絹,裡頭竟然密密麻麻寫着許多字。
她一眼便認出是爺爺的筆迹,看着看着,忍不住低聲念了出來:
“……元初輔和徵帝登基,長安繁榮盛景,後三次率軍西征,具得佳訊,遑遑三十餘載,此時再論,不堪回首,兒女既去,不複可求。世族之禍并非一時而起,力挽狂瀾更非一人之能。遂十五年前另做它計,以綠珠夫人為引,将此局全盤托付。”
……吾孫綏甯,性靈聰穎,承族長位于幼時,頗受其累,而今家族散敗,皆因應我所求。若後再生變故,親可自作決斷,去留皆可,萬望安康為要,切勿将天數背負一身,虛度此生。幸幸。”
一字一行的讀下去,漸漸的淚眼模糊。
“可還有什麼想問的,我來慢慢講給你聽。”
燈燭之下,嬷嬷慈祥的模樣讓謝從安瞬間淚崩。
老人抱着撲過來的她,也是眼含淚光的模樣,“總算是見到了你。這樣乖巧的孩子,他們又怎麼忍心那樣暗地裡搓磨,背地裡毀謗的。”
撫上額頭的手讓謝從安一時恍惚,彷佛又回到了往日在閑鶴亭與爺爺撒嬌撒癡的時光。布滿褶皺的手心溫暖如春,那是她會被好好護佑着,唯一不必擔驚受怕的地方。
“都已經遠離了朝堂也還是不行嗎?他們是不是因為征戰花光了錢财,想從咱們家填補呢?”謝從安帶着濃重的鼻音咕哝着,仰頭去看老人。
嬷嬷面上有瞬間的驚訝,又歎了口氣,“大乾天子,王家皇室,他們要什麼,我們就得給什麼啊。”
“如此還要安排着,讓他開心的拿了才是,不然便是得了也不安分,或更要殺人呢!”謝從安一邊吸着鼻涕,一邊咕哝着心裡的怨怼。
老人的精神似好了些,拉着她問道:“好孩子,這樣的聰明伶俐,可知你爺爺也是開心的。你可是已經知道了往年的那些舊事?還是他交代了你什麼法子?”
提到痛處,謝從安喪氣的搖頭,又問老人:“那絹帛上寫着托付了綠珠夫人。所以真正的綠珠夫人是嬷嬷你麼?”
嬷嬷拿出帕子,将她哭花了的臉仔細擦了擦,“綠珠夫人隻是個對外的名号。老身的确坐過幾年那位子,不過也都是年輕時的事。後來退了這身份,回鄉嫁人,這都已經過去多少年了。”
“可是江湖傳言,說前些時,綠珠夫人又出現了的……”謝從安接過帕子抹着臉,眼中有隐隐的期待和試探。
那副鬼靈精讓老人想起了鄰家那個愛玩鬧的小孫子,心生感慨道:“下個月綏甯便可及笄嫁人了。”
聞言,謝從安的臉色起了微不可查的變化。
這個世界及笄的年紀是十三歲,府中還有聖旨,命她及笄完婚。可爺爺的葬禮還未滿七七之數,此事是斷然不可成的。
“嬷嬷怎麼知道我的生日?我以為,大家都不會提。”
她攥着手帕垂了眼簾,臉頰還有哭出的紅暈,小聲澀澀的說着心裡藏了許久的話,甚至不敢擡眼去看面前的人。
老人一時瞧的心疼,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摩挲了幾把仍覺不夠,俯下身将她抱住,“好孩子,你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