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看着她,既沒驚訝也沒說話,院中身後的聲音卻愈發的尖利刺耳。
謝從安連躲在櫻桃後頭,趁機将對面的廊柱又打量一回。
難道方才是雪光讓她看花了眼?
院中,華娘子一手一個,拎着兩小子的後領。
挂着血鼻涕的瘦猴咧着發青的嘴角,憤怒的不停舞着拳頭,口中還怒罵有聲。一旁的胖虎則是一臉忿忿,額角高腫,還烏了一隻眼圈,手上也緊緊攥着拳頭。
謝從安想了想,走過去細聲細氣的勸道:“小孩子打鬧罷了,華娘子莫要動氣。咱們女子最動不得氣,娘子還是莫跟他們計較。”
等到小四和小五聞訊趕來将兩人拽走,華娘子這才抽出帕子抹了抹額上的汗,恨聲道:“一眼不着便要生事,真真是讨人嫌的催命鬼。”
還未走遠的瘦猴聽見這話扭頭看來,受傷的目光裡透着股陰狠的恨意。
謝從安收起恻隐之心,幽幽歎氣道:“孩子們哪裡知道大人的難處。”說完偷瞥一眼華娘子,“說回來,不過是想要個父親罷了。”
正要離去的華娘子腳下一頓,脖子一梗,轉而朝着一旁的櫻桃劈頭蓋臉的罵了起來:“早讓你送衣裳去給姑娘,磨蹭什麼!可是都已試過了,還有什麼要改的?”
謝從安被這反應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後退幾步,瞧着櫻桃還手捧托盤呆愣愣的,忙拉過她佯裝害羞道:“不知是什麼衣裳?天不才剛剛亮起,華娘子還是莫要着急……”
“不早了。下月便是定好的花期。”
一眼看去,華娘子的眉頭似乎都豎了起來。
謝從安滿心後悔不該招惹,慌的補救道:“不如再等我養一養,若是太過瘦弱,隻怕也不得好人賞識。”
對方忽就不耐煩了:“今日等年節,明日盼元宵,翻來覆去,究竟何時才算最好?不過就是個重新開張的日子,隻管撿了黃道吉日就是,誠心求着老天,自有神仙保佑。”
如同被冰水兜頭澆下,謝從安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難道真的逃不過去了
……的确……現實裡哪會像電視演的簡單,遇到麻煩就有人會挺身而出,換男裝就沒人認得出,随随便便說上幾句話就能争取到忠心耿耿的盟友。如今櫻桃還敵友未明,兩人又成日裡形影相随……
究竟該如何是好。
回過神來,隻見面前的妝鏡中,自己兩眼紅的如兔子一般,一副要落淚的模樣,凄凄楚楚,脆弱可憐。
今日自醒來至此,水米未進,藥石未沾,這片刻功夫已經手腳具冷,毫無氣力,若再耗些心神,更會開始控制不住的困乏……這麼無用的自己,究竟又該怎麼逃?
謝從安按下頹喪,對着鏡子将自己認真仔細的審視一回。
長發及腰,纖細窈窕,唇似紅英,眼若春水。從前未曾過多留意,這副皮囊當真好的很……
蹲在地上整理裙擺的櫻桃起身将她的領口攏近幾分。
瞧着兩人如出一轍的領口,謝從安心頭恨恨,擡手解了這幾乎遮不住什麼的裙衫,回到内室拿起榻上的書,直等到一心怒意散了七七八八才開口道:“昨夜回來的晚了些,可是又叫你過去了?”
櫻桃比着剛來時已變了個人,少了之前的怯懦别扭,偶爾還是會眼神閃躲,說話有些慢吞吞的,做起事來卻更加的幹脆利落。
“華娘子叫了我去,又跟上次似的依樣問了一回。然後,還打聽了些姑娘的習慣和癖好。”
“隻是一模一樣的問,就沒什麼新鮮的?”謝從安還是不放心。
櫻桃敏銳的抓到了她話裡的怒氣,放下衣裳朝内室看來。
謝從安正端着書靠在榻上,歪頭瞧着外室,一雙瞳仁兒又黑又亮。
華娘子說的沒錯,這個姑娘怎麼看都跟幅畫似的。
“正如姑娘猜測,華娘子對這些事都是來回反複的打聽,大抵是想知道你是否當真忘了還是刻意隐瞞。關于口味和習慣那些我都按姑娘囑咐的答了,畢竟大家都住在一處,的确沒什麼好去扯謊。”
望着櫻桃恢複忙碌的身影,謝從安心中稍安。
眼下來看,這丫頭對自己應當是沒什麼敵意。
窗邊書案上鋪着數張皺皺巴巴的紙,上頭有些淺淡的筆痕。
那些都是櫻桃用顔料沾水習字留下的,用完後散開擺在桌上晾曬一晚,之後還可以連續再用。
謝從安無聲的笑了笑。
這丫頭以為如此便能省些紙錢,卻不知她所用的顔料倒比一般的紙墨加起來還要貴些。
果然,櫻桃收拾完了衣裳就去到桌案前将散着的紙一一疊攏起來,手指在空中比比劃劃的,口中還念念有詞。
謝從安默默看着,眼中的笑意越攢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