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殿外。
柳祯煦将太妃送上轎辇,折回來找盧英,正撞見鄭合宜站在門前,望着已經紛紛散去的人影。
出宮的方向與望川閣不同,他瞧的應當是前頭已經走遠了的一身綠裙衫。
“果然是吵架了。”柳祯煦嘀咕一句,上前與他招呼。
下午兩人在觀景閣後撞見,他便有着千言萬語想要訴說。隻因惦記着爺爺的叮囑,無法直接将二人的關系說破,“鄭大人,這緣分得來不易,萬望珍惜。”
鄭合宜又撞到這位柳爵爺,亦是意外,又對他的叮囑和态度有所困惑,也隻能點頭:“多謝爵爺看重。”
柳祯煦知道自己這沒來由的話會惹人生疑,隻能歎了口氣,朦朦胧胧的說了句:“什麼時候能把這别扭的稱謂改了才好。”
鄭合宜道:“雖說不合禮制,卻正凸顯了夏華公主的愛重。公子是被皇天後土庇佑之人,遇事多看好的那一面就是了。”
柳祯煦想說的哪裡是這個,卻因無從可訴,隻能沉默。
至于自己的爵位,他從小就隐約知道,那是外祖母絞盡腦汁,執意跟今上要來的。
他雖未打探過内裡實情,但父親依然在世,自己如何也不好頂着一樣的爵位到處招搖。一個戲谑的昵稱如意公子,一個半開玩笑的柳爵爺,就這樣漸漸的被叫開了去。
“她去登望川閣了。”柳祯煦提醒着:“你不去嗎?”見鄭合宜一副像是沒聽懂的樣子,隻好又道:“你們二人相處不易。如今折騰了這麼大一圈子,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還要浪費時間鬧什麼脾氣。快去哄哄就是了。”說着又想了起來,“你先跟我來,我找個人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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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從安亦步亦趨,獨自默默的朝着那山走。不知何時身邊多了個掌燈的宮女,将她一路送到了山頂。
她接過燈籠将人勸退,進了閣樓,沿着木梯一步步往上。
這閣樓底下擺着些奇技雕繪的漆屏珠寶,是宮中多年的收藏,外頭難見。再往上便是書籍字畫,甚至還擺着一架縮小了比例的編鐘。再往頂上,反而沒了什麼稀奇之物。
空空闊闊,桌案軟塌,文房四寶與琴弦具齊,還真是給人望月抒情的地方。
怪不得方才那宮女叮囑這閣樓怕火。這樣的安排,大抵是為着發生意外時能更好的搶救裡頭的寶貝。
她上前推開側門,夜風忽而穿入内堂,将滿室的紙張吹動,仿佛掀起了一片展翅之聲。
王炔上樓時看見謝從安靠着外牆,席地而坐。
那個算作是獎勵的玻璃燈籠擺在身側,她卻仰頭對着月亮,目光略顯得呆滞。
“在想什麼?”他解下披風,遞出手裡的酒壺。
謝從安接過去喝了一口,依舊望着月亮。
“我聽說了。”遲遲不見對方回應,他隻能再度開口:“你若不願意,我可替你……”
謝從安忽然回頭看來,朝着他微微笑了笑:“今日多謝你幫我。”說着放下酒壺爬了起來,又喚他名字。
看着她在桌案前頭走來走去,王炔笑笑起身。
謝從安一邊研墨一邊道:“你幫我将那綠色調一調。”
下午已經見了她作畫的樣子,王炔便聽話照做,之後守在一旁靜靜的看着她起筆,臉上漸漸的有了笑容。
那紙上畫的是白日的他。手持折扇站在水榭涼亭外,于水簾日光之下,周身遍是粼光,都顯得有些不似凡人了。
“你還真的是擅畫。”王炔驚歎。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畫法。白衣就用這白紙為底,背景上肆意鋪染的墨色與綠糾纏,随便幾筆便是一片盛夏生機,再有寥寥幾筆,人物神韻便被淋漓刻畫,留餘的空白之處,反而給了人更多遐想。
謝從安落筆回頭,問他:“喜歡嗎?”罷了又提筆在右下一筆一筆,落下了如同印章般精刻的二字:耒瑿
王炔滿臉的不可思議,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他雖然并非像三哥那樣常常出宮玩耍,卻知道這名字指向的是最近南方頗為推崇的一名雅士。
“我想你大抵也不愛什麼金銀珠寶。所以,這便當作是今日的謝禮吧。”
謝從安說完,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微弱卻奇怪的響動,渾厚幽重,在這閣樓之内淺淺回響,似是樂聲,又像是種摩擦出來的動靜。
二人相視一眼,她又低頭笑笑:“時辰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又一陣夜風卷入,将她的額發吹亂,連桌上的畫紙也翩然欲飛。王炔迅速将紙鎮壓上,一手抓起披風遞了過去。
謝從安原想拒絕,想了想又接在了手裡,問:“你的扇子呢?”
那雙眼睛烏黑清澈,王炔看得一愣,将今早被柳祯煦塞來的紙扇遞了過去。
謝從安打開一瞧,有字的那一面竟然是她為着錯誤标簽賠罪而畫的仿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