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客桌是加在主桌旁邊的,一共坐了五人。
對面是一個差不多年紀也叫不出名字的圓臉少年。他在顔子骞與曾法書中間坐得身姿筆挺,顯然是被派來陪坐的。
如此總好過跟女眷一處,被她們無視,亦好過與長輩同席,至少不用看顔質那個臭臉。
謝從安将墜子仔細收入袖袋,拿起面前的茶杯啜了幾口。
曾法書時不時的看一眼身邊的兩人。
柳爵爺一直低着頭在與謝從安說悄悄話。那位顔家公子似乎對這個妹妹格外的在意,時刻注意着周遭,還不忘對她頻頻看顧。
謝從安的衣袖直挺挺的,顯然是被某人在桌下扯着,讓她隻好單手飲茶,微微側着身子仔細聆聽。
顔子骞看着這湊在一處的二人,心裡也是奇怪。
這位昔日老友從頭到腳都透着古怪。自從謝從安坐下,他的那張嘴就沒停過,一個勁兒的小聲嘀咕着,說的好像是關于什麼畫。
“……你好大的膽子!”柳祯煦覺察到周圍來來回回的目光,特意将聲音又壓低了些。
正是知道再不找人可能就見不到了,他這幾日才時時刻刻借着找顔子骞的名頭往這裡跑。今日死乞白賴的非要跟着來吃這頓飯,也是怕謝從安再對自己避而不見。
“……你那副畫也太明目張膽了些!若是被人看去了!我……”
柳祯煦急中帶怒,卻不敢有太大動靜。謝從安在旁邊捧着茶水端坐,看上去一派歲月靜好。
此事的起因是宮宴的第二日。這位爵爺一睡醒就想起了昨日的那副荷花美人圖。他直接入宮找上舅公。王炔問遍了底下的人,卻沒一個知道這幅畫去了哪裡。
王炔勸他作罷。身為耒瑿的迷弟,柳祯煦如何能答應,直言要将昨日在場的宮人一個個叫出來找。王炔懶得麻煩,亦不想生事,勸說時偏偏說漏了嘴。柳祯煦知道了謝從安當晚還送了幅畫給他,一下子更是鬧得沒完。
王炔挨不住鬧,便叫人去望川閣将畫與扇子一并取了回來,要讓他親自看看為何那畫作不好轉贈。沒想到柳祯煦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反複叮囑他将東西收好,萬不可再給别人看到。
王炔聽得滿心奇怪,反複追問為何,這人卻不肯再說一字,直接出宮去了。
事後這位九皇子還是看不明白,有叮囑在前,又不敢向人展示,隻能借着送賀禮的名頭叫人來顔府打聽。
不得不說謝從安這一場病生的巧妙。王炔無法探知真假,便從宮裡送了份賀儀,之後就低調下來。
顔子骞早看出柳祯煦這幾日都是沖着謝從安來的,不過沒弄明白他目的為何,也想不出這兩人是因何認識的,怎會在宮中就一見如故,如此的親密。
那日顔鄭兩家莫名其妙就被當場賜婚,他這個做兄長的心裡也不大自在。況且此事中的牽扯令人不敢深入琢磨。他越想越氣,索性也未曾與柳祯煦私下詢問。此時聽了他們的幾句嘀咕,更覺得雲裡霧裡,隻當這人還在為着宮宴當日的結果理論,便出聲勸道:“什麼筆法風格都不緊要,各人自有各人的喜好。況且宮裡的東西,就算找不到了,也少能流到外頭,更無外人評論。梅府也不會知道的。你們無需太過緊張。”
柳祯煦被這沒來由的話塞的有口難言,看着一旁的謝從安吃喝從容,忽然間反應過來。
畫都已經畫了,送也送了,他在這裡着急又何有用……
衆人正在用飯,破天荒的聽見柳爵爺長歎一聲:“是我錯了。”目光頓時又都彙聚在了他身旁的謝從安身上。
柳祯煦自來愛用爵爺的身份示人,皇親貴胄的氣場總是擺得十足。今日卻是罕見的聒噪,一直扯着七姑娘說小話就算了,此時又這般反常,讓人不得不多想。
顔子骞與曾法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主桌那處,衍聖公突然起身發話,洋洋灑灑說了許多,大體意思就是顔府要收這位曾法書曾公子為義子。
一屋子的顔家人都驚愕萬分,一直沉默無言的謝從安此刻倒是有了反應。
曾法書正極力掩飾着自己的困惑無奈,在衆目睽睽之下大方的起身回禮應對。
謝從安看着身邊這位已然懵了的主人公,唇角越翹越高,等見到了另一側兩張摸不着頭腦的臉,更是直接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來。
老人的故事講得隐晦,将那個救命恩人的名頭被隐去了,隻說是江南舊事,多謝照拂。
這種需要再開宗祠的大事,竟然在這種時候突然就宣布了,在座之人都面有疑色,卻無人敢提。畢竟是衍聖公自己發的話,此時任誰開口都會被冠上沒規矩的名頭,就連被迫再次作爹的顔質本人都不敢反抗。
“還是有規矩好。有規矩的地方,隻要位子合适,就能為所欲為。”
柳祯煦聽懂了謝從安嘀咕的話,跟着一笑,轉去對顔子骞擠眉弄眼:“顔妹妹也給你找了個哥哥。”
謝從安當即轉頭對他怒目而視,“再說一次,我比你大!叫姐姐!”
柳祯煦卻又沖着她喊了聲顔妹妹,得瑟的有恃無恐。
謝從安伸出手指,沖着他鼻尖道:“晚點再跟你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