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立刻冒出了十數名弓箭手,王興元一聲令下,他們便齊齊将方向對着夜歌。
“放箭!”
弓弦聲起,十數支鐵箭驚弦而出,夜歌停步揮戟掃落箭陣,卻也免不了被偏離的箭傷到。
“這箭居然如此之重……”夜歌擡手擦了血,心裡暗道,再擡頭一看,那些弓箭手已再次上箭搭弦,後面的守衛也已追了上來。
夜歌無心戀戰,在弓箭手放箭之前閃身朝着大門奔去,那邊亦是重重把守,想活着出去隻能找出軍陣的弱點沖陣才行。
王興元見人屢次逃脫,氣急敗壞到了極點,但他轉念一想,他此刻就站在那扇鐵欄窗前,裡面所關之人便是那侍衛的掣肘,他立時惡從心起,高聲喊道:“阿夜!你可别忘了你家公子還在我手裡!”
“我一個步兵校尉雖拿不了他的生死,但對他用一點刑,消遣消遣時間還是可以的!”
果然,一聽到這話,夜歌的動作便慢上幾分,王興元見狀大笑,繼續說道:“識相點就乖乖束手就擒!不然啊啊啊啊啊啊——”
王興元還未叫完的罵硬生生的轉變成了嚎叫,利器刺入血肉的劇痛順着小腿迅速上攀,他轉頭一看,傷了自己的竟是一支白玉簪,而握着那玉簪的卻是一隻被折磨得指骨盡斷、難辨本像的手,那隻手的腕上甚至還墜着沉重的鐐铐,因為奮力伸長的緣故手腕以上的皮膚都被鐐铐磨破了皮。
年輕醫者素日溫和如水的眸子裡第一次現出了狠厲的神色,他見那身高如虎一般的武将轉頭朝他怒目而視也不懼怕,隻拼了命地鎮住手上因傷痛而起的劇烈顫抖,将那玉簪刺入更深。
“混賬!”王興元怒罵一聲,反手握住刀鞘向後打去,金聽瀾還未來得及放手,便被那從鐵欄窗外打進來的刀鞘砸中了額頭,不得已放開了簪子,随着沉重的鐐铐狠狠地跌回了牢中,再聞不到一絲聲息。
王興元将那支玉簪拔出來,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再一回頭望向混亂的前方時,夜歌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手下匆匆來報道:“将軍,那刺客逃了!”
王興元腿上的傷口太深,應當立即去尋醫師包紮,然此刻卻也顧不得了,提着刀點了數十名守衛随他前去抓拿刺客。
“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後來呢?”
一個小暗衛用蚊子似的聲量悄悄問道。
夜歌背對着他,溫和且輕地反問:“什麼後來?”
“老大你後來是怎麼逃出雒陽城的?屬下可記得,那天全城的狗都被那姓王的喊醒了,就為了追您一個人。”
夜歌并未回頭,他輕輕地笑了笑,道:“後來我逃到了桃花巷的一處醫館裡,身上舊傷添新傷,可以說是傷的不輕,好容易歇下來了之後就再也動彈不得了。”
“我是悄悄潛進去的,所幸後來又下了雪,傷口也凍住了,才沒有留下血迹連累那師徒三個。”
“那天……裴氏的長公子也在那,臨走前他們發現了在院中桃樹下的我,裴長公子認出我來了,但他沒有聲張,反而讓那老大夫先替我看傷,又讓那大夫的一個徒弟幫忙看着我,一切穩妥了之後,他才帶着那老大夫回了裴府。”
說到此處他略頓了頓,又道:“這些事做起來看似容易,但醫者看傷總是需要時間判斷的,裴長公子替我着想一番,今時反叫他纏上麻煩了。”
“我後來聽說,那會裴氏也一直在和宦官的一黨人拉扯,他應該也知道公子有冤情,卻因黨争無法聲援太多,那天他在老大夫院子裡發現我,後來又設法讓我離開雒陽,到了今日我等與侯女有機會同他合作,想來也是天意如此了。”
小暗衛并不知道早先在主君府裡發生的事,關于裴長公子的話題輕輕揭過去了之後,他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引起了夜歌的注意。
夜歌問:“你歎氣作何?”
“屬下隻覺得季陵公子可惜。”小暗衛輕聲道,“老大你知道嗎?季陵公子還在咱們府裡沒走的時候,他救過屬下的兄長,我們這一班子的人,稍年長點的十個有九個都得過公子的救治。”
“公子如此仁善之人,白白遭了奸佞戕害卻無人申冤,這世事不公!”
夜歌久久沒有說話,四下一時又恢複了寂靜,至于寒風獵獵在耳邊呼嘯而過。
小暗衛許是也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番話,于是也屏息凝神注視着目标屋裡的動靜。
隻聽那燈火通明的屋子裡傳來一聲瓷杯碎裂的聲響,緊接着便是男人壓低了聲音的怒罵。
“你不是說蕭子衿那小女娘心系她那個斷袖表兄,此刻若是有人肯投誠她必定堅信嗎?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葉翰伯跳了起來,就差指着司玉衡的鼻子罵了。
司玉衡冷冷道:“這話可不是我說的,葉将軍貴人多忘事,又不愛聽人勸告,而今竟是連自己出的馊主意都要怪到旁人頭上了嗎?”
葉翰伯被他一噎,欲再發怒,但一想到此人是司氏的公子,得罪了司氏隻會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故憤憤地坐回位置上,又道:“那現在該怎麼辦?我們手裡留的證物也就那一塊破布,你丹陽司氏多大的面子啊,六公子纡尊降貴到她府上獻誠獻貴,就差她那一嘴問及證物就能呈上去了,她居然就不問了?這是個什麼道理?!”
司玉衡心中暗諷:“還能是什麼道理?不就跟你葉大将軍突然變得神機妙算一樣,那小女娘不知怎的也動起了腦子,意識到了天底下沒有白掉的餡餅!”
“第一步便沒走對,之後又該如何行事?!”
司玉衡卻是冷靜,他道:“那你就拿好你的證物,最遲在令嫒的生辰宴結束,平侯定會派人來你府上找,屆時你乖乖奉上便可。”
葉翰伯不信,他道:“那她要是沒來找呢?”
司玉衡要被氣笑了,他不愛喝葉府的茶,這葉翰伯幹脆也就沒給他上别的能喝的,叫他氣炸了都沒東西壓怒火。
“沒來找?”他将葉翰伯抛給他的問題細細嚼了一遍,又給他反吐回去,“沒來找我們就等着跟下嬌耳一樣,一個個的被方常侍送到那蕭女的刀底下剁!”
“砰”的一聲裂響,暴怒的司六公子将手邊的杯盞盡數掃下去,把地闆搞的是一片狼藉。
要怪就怪他當年沒先四兄和小七一步找到那個侍衛,也怪他沒有一張能比裴青那禍國殃民的臉更令蕭子衿起色心的容色,什麼都來不及,活該他此刻還要跟葉翰伯這個蠢貨合謀,謀一個連他也掌握不了的死局。
“王興元不能留了,别等下月初一的時候,最遲後日就要讓他死。”
換作常人早就一口答應且立即行動了,葉翰伯這時候卻在猶豫,他道:“王興元畢竟跟了我那麼多年,如今把他遣去豐縣做遊繳已是做絕,若是要殺我在他去的路上就能動手,何苦現在逼那麼緊?”
司玉衡瞪了他一眼,叫他立刻噤聲。
“你這些年來錯付的人還少嗎?”司玉衡嗤笑了一聲,一步步地逼近了葉翰伯,“以前的葉将軍作為鄭妃娘娘的舅舅,鄭老夫人的弟弟,聲勢之浩大可謂日中天啊,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營,上至校尉下至夥夫全都有你們的人,若不是你終日疑神疑鬼,你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他一把揪住了葉翰伯的衣領,葉将軍一個八尺武将,在他手裡竟像隻老鼠一般瑟瑟發抖。
“别的人我不管,王興元是他自己活該,若是那個叫阿夜的侍衛還活着,你猜蕭女會不會知道他當年差點殺了金聽瀾的事?”
“就算當年不知道,現在也該查出來了,若他沒有多那一手,又怎麼會節外生枝,給金聽閑參與進來的機會?!”
“他斷了一條腿是他活該,沒了命也是他活該!”
司玉衡把人往榻上一丢,憤憤地拂袖而去:“你自己看着辦!”
“豁,這司六公子脾氣真大。”小暗衛悄聲說道,被夜歌按頭閉嘴。
司玉衡摔門而去,身影遁入了一側角門,夜歌拍了拍那小暗衛,道:“帶幾個人跟上他,别跟太緊,要小心他們司氏的暗衛。”
小暗衛領命道:“是。”
幾個身影如晝伏夜出的毒蛇伏翼一般從四面八方竄出,悄無聲息地跟上了司氏的馬車。
夜歌繼續盯着葉翰伯的屋子,隻見那蠢人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後站了起來,喚來了侍從去他的卧房取東西。
侍從急匆匆去把東西拿來,葉翰伯打開蓋子确認無恙後,對侍從說道:“把這東西放在書房那個暗櫃裡……不,就放在桌案上,等我親自去放起來,這幾日晚上的防衛不用太緊,有異樣也不用跟我說,放進來就行。”
“另外……”葉翰伯壓低了聲音,“去信給王興元,讓他這些時日少出門,再帶些藥去給他,就說是治療他腿疾的藥。”
哦豁。
夜歌挑了挑眉。
好消息,郎君應當還活着,還有個好消息,有人要白送個離間計。
幸哉,幸哉。
侍從應是後便帶着東西退了出來,夜歌适時地抛出一枚飛镖,準準地釘在了他腳前面,把那侍從吓得驚叫起來。
葉翰伯聞聲而出,第一反應就是踢了下人一腳,罵道:“叫什麼叫!老爺我又沒死!”
侍從顫顫巍巍地抱緊手裡的盒子,随後擡手指向了那枚飛镖。
葉翰伯見此大驚,剛擦去的冷汗又“唰”的一下冒出,他忙擡眼掃視院周,卻是連暗衛的毛都看不到一根了,隻餘那飛镖上帶着的一葉絹紙。
葉翰伯将那絹紙取下,其内容更是叫他冷汗如泉湧,險叫他就地暈去。
隻見那紙上以動物鮮血為墨,赫然寫道——勾結奸佞、殘害生民者,死!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