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風識端着杯盞品完一壺茶,看時間差不多了,借口更衣起身離開。
龜山甯園離城遠,園内侍從不多,像賞荷宴如此規模的宴席,總會向外臨時招些打雜,而方才的小侍正是闫風識借此安插的眼線。
問清茅房所在,闫風識一路向北,不多時,在小路的盡頭,果真看到了一座竹屋,屋旁一攏芭蕉,青青綠綠,煞是喜人。有人低咳一聲,闫風識循聲望去,綠濃深處,一人貓着身子等候,正是之前的那名小侍。
竹屋後是一縱清泉,泉水蜿蜒流淌,旁設有涼亭,縱使有人偶然經過,也聽不到内裡聲響,乃是談話絕佳之所。
進得亭内,小侍方将數日來查探所得一一禀報。
“……謝老夫人年歲已高,早已不理俗事,如今謝氏由大房長媳沈氏掌家,各房在城中另有宅府,平時鮮少來甯園,隻有二房郎君們常來遊玩。”頓了頓,小侍想起什麼,又道,“三房五夫人陳氏不時也會來,聽說她身弱,需常年靜養……”
侍從正說着話,近旁石子路上傳來幾道腳步聲,步履略急,似乎頃刻間便至。
不容細想,兩人迅速避至樹蔭暗處。
不遠處傳來一道嬌哼:“還有多久?等換完衣宴席都散了!”
這聲音十分耳熟,闫風識凝眸,隔着枝葉向外望。
路上行來兩人,走在前頭的是甯園女婢,正垂首輕語:“今日賓客多,所以客房特選在稍遠一點的聽泉苑,請郡主擔待,繞過這片竹林就到了,不會很久的。”
女婢身後的人正是蕭嬌。她今日着一身軟煙羅缃色蓮紋曳地衫,外披同色披帛,行走間,衣袂翩飛,輕靈動人。闫風識目光挪下去,見她裙角有一處洇濕,上面泥污點點。
兩人走遠,侍從從一側探出身,“咦”了聲,闫風識凝眸看他,侍從才道:“好奇怪,今日客房并不設在聽泉苑,這婢子為何要帶人去那?”
闫風識心中微動。
他再次轉眸,遠處莎階悄寂,早已無人蹤迹。侍從的話卻在他心中盤旋,蕭嬌……他想到被下了毒的镯子和酒盞,沒有立即返回席間,而是循着石子小道往前走。
走過竹林,前面出現一處園子,院門口守着兩名蓮衣侍女,裡面隐隐傳來幾聲嬌語,聽聲音正是方才說話的蕭嬌與婢女。
正門不便入内,闫風識繞到園後,見後舍并不設牆,隻用青竹為障,他步入竹林裡,沒過多久,隐約聽到人聲。
語音缥缈,隔着密密竹林,并不真切,他循聲尋找,在竹林盡頭才見到一堵灰牆。
走到近旁,聲音又沒了,牆上開了幾扇窗,闫風識貼着牆,往最近的一扇窗内望。裡面似乎是間廂房,但房内空空,并沒有人。闫風識又移到第二扇窗,裡面同樣也沒人,正疑惑時,突聽不遠處有腳步聲響,他放輕了步伐,慢慢挪到窗下。
透過半阖的窗牖,他看到有人影一晃而過。裡面同樣是間廂房,屋子不大,中間隔一道水墨山水圍屏,方才帶路的女婢已不見,另有兩個婢子站在圍屏前,垂首靜立。
蕭嬌呢?
闫風識心裡一突,再次附身靠近窗牖,視線透過圍屏,望向更裡面。才一眼,身體兀地一僵。
謝氏這架山水屏是金陵世族裡最流行的樣式,輕柔皎白的絹面上繪制水墨山水,寥寥幾筆,雲霧山間,意趣朦胧。可此時,缥缈缭繞的雲霧裡,隐約映出一具纖柔婀娜的身影。闫風識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閉上眼。
有風吹過,檐角風鈴叮咚,清音悅耳,幾隻雀鳥飛過竹林,留下叽叽喳喳的啁叫。闫風識靠在牆邊,面色如常,隻眉頭深鎖。
好久,他才睜開眼,屋内淅淅索索的穿衣聲早已聽不見,又等了半晌,内室還是沒有動靜。闫風識凝眸,終于試探着,再度朝裡望。
原先站在圍屏外的婢子早已不見蹤迹,他用餘光掃了一下屏風,發現圍屏後也無一人。這是,已經走了?
闫風識抿唇,片刻後又自嘲般想:自己果然多心了,即便有人針對蕭嬌,也不會選在衆目睽睽之下。
他想轉身返回宴席,心念一動,面前窗牖卻突然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