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嬌一開始也沒想到,今年的中元節祭祖安排在城郊。
蕭氏并非土生土長的金陵世家,其本源追究起來早在大盛朝開國之前。當年的蕭氏本為江州一地富商,後來八王之亂,蕭氏慧眼識珠,早早認準了淮南王,也就是當初的元帝具有一統天下之才,為其招兵買馬提供錢财支援,後來元帝不負衆望,于金陵稱帝,九華閣封王拜相,蕭氏便一躍而起。故而,蕭氏雖是金陵顯貴,往年中元節祭祖,都是一群人烏泱泱去往祖宅。
但其實,祖宅裡早就沒剩多少人了,每次回去,光是打掃整理,就頗費功夫,更遑論祖宅裡陰濕森冷,自然沒有金陵住的舒服。所以,當蕭府管家告訴她,她父親已在城郊玉虛觀供奉靈牌,她心裡甚至暗自慶幸。
一面是慶幸不用舟車勞頓,更為重要的是,可以不用天天見蕭府諸人。
中元節一大早,她便早早起來,跟随馬隊,去到城郊玉虛觀。上午祭拜完畢,她不耐煩聽蕭氏各位夫人假惺惺的寒暄客套,便獨自在觀周閑逛。适逢有人跟她說,原來靈澤山就在玉虛觀隔壁,走路也不過半個時辰。她在觀中逛膩了,索性起身前往。
隻是沒想到,到了靈澤山,才發覺這裡比先前熱鬧多了,稍加打聽,她方知道,原來謝氏也來此祭拜,更請動雲中大師講經。
想到謝氏,她心中又是一陣踟蹰。當然,這中間少不了某種自尊心在作祟,最後,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風,她偷摸摸混在人群中,才看清此次來靈澤山祭拜的隻是謝氏女眷,沒有某人,她心中半是釋然半是遺憾,還沒等她琢磨清楚這種心境,她居然在一衆女眷裡,看到了那位被關在甯園湖心島上犯有瘋症的謝五夫人。
謝氏将一個病婦帶來作什麼?
難不成是乞求大羅金仙顯靈,要早些治好她的病症?但如果是這樣,皇城中的清玄觀不是更加靈氣,為何要選擇聲名不顯的太平觀呢?
蕭嬌百思不解,直到太陽西斜,才想起下山返回。然而返回卻不太順利,因為今日進觀的人實在多,加之天色已晚,觀裡怕擠攘出事,于是給出觀的人發了号牌。蕭嬌就這麼華麗麗地排到了百來号後。
本來早走晚走對她來說也無所謂,但她想到早些回去後又要面對蕭府一大家,便索性也沒管排号,在觀裡吃完齋飯,直等到天完全擦黑,觀内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施然折返。
走到一半,她忽而感覺不對。夜太靜了,非但靜,而且黑。靈澤山大半沒有住人,繁密的枝葉籠罩起來,将頭頂的一輪銀月擋得嚴嚴實實。
也不知是否錯覺,密密麻麻的枝葉裡,好像傳來幾道輕微聲響,像是有人在輕歎,又像是夜枭飛過樹梢的晃動聲。她腳步一滞,忽而想起俗話說:中元節,月不明,深夜莫獨行。
中元節,月色不明的夜間,正是鬼門大開的時候,莫不是讓她趕上了?
蕭嬌手心直冒汗,深吸了幾口氣,決定裝沒聽到繼續前行。但走了幾十步,那聲音卻愈漸清晰,她凝神聽了會,響聲像是在密林之外傳來的,似乎是兩人在争吵。
聽清了是人聲,她就沒那麼怕了。蕭嬌往旁走了幾步,到了密林邊緣,拂開遮眼繁枝,才終于看清了,原來不遠處凸出來的翹崖上,站了兩個人,看身形是一男一女,似乎在争論什麼。蕭嬌撤回眼,沒了繼續探究的心思,剛想繞回原路上,卻聽密林裡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然而也就是片息間,馬蹄聲止,她還未及反應,翹崖上再次響起一道悶哼。這悶哼聲破碎而壓抑,像是人被掐住脖子發出來的。她駭然扭頭,便發現原來站在崖壁前的男子忽然向後倒身,他身旁的女子似乎想要抓他,卻不知怎麼腳下一絆,身子也随着男子倒了下去。
她還沒從眼前驚駭的一幕回神,密林裡再次傳出嘩嘩聲響,緊接着,她便發現一個欣長身影從裡面走出來。
走出來的人自然就是闫風識,隻是蕭嬌怎麼也沒想到,那兩個滾落山崖的人中竟然有闫風識的姑母。
後來,死去的兩人被擡往闫氏莊上,而她也遇到尋她而來的蕭氏下人。她躺在玉虛觀的床榻上翻來覆去,腦中想的全是最後闫風識的眼神,那樣的眼神,悲傷、驚惶、無措、茫然……
她竟覺得,那一刻的闫風識十分脆弱,脆弱得讓人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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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觀内。
闫風識站在古槐樹下,垂眸看了眼身旁人。他素來七竅玲珑心,陶府尹剛一擡眼,他便明白這人心裡想的是什麼。
灰瞳召鬼,血親死絕。
這八個字像命定谶言,無論他怎樣去證明,去抗争,命運兜兜轉轉,還是給他最慘烈的回擊。
母親,父親,阿憐,姑母……
他扯動唇角,苦澀一笑,他想母親當初真的沒說錯,他果然是怪胎,他生而不祥,上天早已給了警示。
陶彧半晌沒有聽見動靜,不由再次擡頭。古槐樹影濃烈而厚重地壓下來,闫少卿站在影子裡,全身像是化為樹影的一部分。
陶彧暗自揣度幾番,舔了舔嘴唇,道:“闫大人,人已逝,節哀為重。我已讓官兵嚴密搜索,定會尋出蛛絲馬迹,将歹人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