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一雙眼緊盯着蕭嬌,頓了數息後突然松開手,身子半福下去,竟是行了個重禮:“婆子老眼不識,竟不知您就是郡主。”
蕭嬌心頭有疑,仍道:“婆婆不必多禮。”
蕭嬌将婆婆虛扶起來,見她眼眶潤濕,面色有異,不覺開口:“婆婆,你……”
婆婆用袖角擦了擦眼,環視一圈,道:“不知郡主可否随婆子回去一趟,婆子家中有一物要單獨交予您。”
蕭嬌心中詫異,采薇在耳邊輕聲道:“郡主,這個婆子神神叨叨,您千萬不要輕信。”
婆婆再次俯身:“郡主,請随我來,若不放心,可留侍從在門外。”
采薇還要勸說,蕭嬌擺了擺手,對侍從道:“你們留在外面等我。”言畢,随婆婆一道進了小院。
小院一如昨夜,門側水缸裡浮蕩着瓜瓢,水缸已滿,是昨夜青汀倒好的。蕭嬌眼眸微動,人已進了屋。
這間屋子不大,統共兩間房,蕭嬌站在廳堂等候,過了半晌,才見婆婆拿着一物出來。
蕭嬌凝眸,婆婆手中的是一張信箋。她疑惑不解,婆婆卻再次躬身跪下。
“奴得公主在天之靈庇護,終于見到少主。”
婆婆的話,石破天驚。蕭嬌愣了片刻,愕然開口:“你是……”
婆婆雙手高舉,聲音帶着顫:“郡主不記得奴了,當年奴還曾抱過您。”
“你是母親的随仆?”蕭嬌再次驚詫,口中忙道,“地上涼,你快快起身。”
蕭嬌扶着婆婆站起,婆婆注目她,哽咽道:“昨夜初次見您,奴就該想到,您的眉眼和公主有三分神似……”
蕭嬌凝視着婆婆,腦海中浮過久遠記憶,她道:“我曾派人去過長沙郡,可是回來的消息卻說那裡一個人也沒有了……婆婆,你既是母親舊仆,回到金陵為何不歸公主府,反而一個人孤身在此?”
婆婆搖頭歎息:“不是我不歸,而是歸不得。”
“此話何意?”
婆子又是搖頭,将信箋置于蕭嬌手中:“您先看過這一封信。”
“這是……”
蕭嬌接過信箋。信箋成文似乎有一定年歲了,封面上的印痕不再清晰,紙面亦多褶皺,但封口的印漆還在。蕭嬌忽而一陣緊張,心中隐隐有一種預感,這裡面應是她母親寫給她的……
蕭嬌撕開封印,深吸一口氣,打開紙張。
“吾兒阿狸:今日伫立庭院,見涼風蕭瑟,才恍然驚覺入秋久已,再過幾日,便是你生辰,可惜娘不能伴在你身邊。來長沙郡已經四年,娘無時無刻都在想你,你一定又長高了,你在皇宮,不能淘氣,阿土比你小,你須多加謙讓,切記切記。明日是巫山大祭,娘會乘舟泛遊巫水,去往先祖聖地,乞拜吾兒安平。七月十八日夜手書。”
這封信箋,與母親劄記上的字一模一樣,的确是她的親筆,根據信箋内容可知,這封信是七年前所寫,也是母親最後寫給她的信。蕭嬌的手微微顫抖,想象着母親給自己寫信時的音容,心頭泛起濃濃酸澀。
“郡主,公主是被人害了!”婆婆突然開口,神色凝重,“正是寫下這封信的次日,公主便乘舟去往巫山。巫山苗寨有禁令,非族人不可入内,我等奴仆隻好在外等待。一連幾天過去,公主竟沒有回來的蹤迹,奴十分焦急,有仆從嘗試劃水而過,但巫山中雲霧缭繞,根本難尋苗寨蹤迹。後來,公主終于回來了,但她卻變得十分奇怪,不僅整天呆望着窗口,口中還會吟唱一首奴從未聽過的歌謠……”
歌謠?蕭嬌心中一滞,惶然問道:“是什麼樣的歌謠?”
“曲調已經記不清了,但有幾個詞奴卻深深刻在心底,公主口中反複吟唱的是什麼雲霧山和仙人皮。”
蕭嬌的心砰砰直跳,她開口,似夢呓般輕聲道:“不入雲霧山,哪濯仙人皮。不濯仙人皮,哪得樂無央……”
婆婆一雙濁眼睜大,驚呼道:“正是!郡主,您為何會知道?”
蕭嬌壓下眉頭,握住婆婆的肩臂,急切道:“那後來呢,母親為何,為何突然就……”
“後來……”婆婆眸中再次浮起水光,“公主自巫山返回後,常常将自己一個人關在房内,不讓人進去伺候,奴婢們均戰戰兢兢,不知何故。後來某天,給公主布膳的下人回報,說公主一天都沒用膳了,奴才們才慌亂起來,有大膽的下人推開公主寝房,竟然發現房中空空,公主并不在内室。這下,公主府徹底亂了,奴強壓消息,又派出人手尋找,但始終沒有公主的消息。”
“到了第二年冬天,公主府已經人心惶惶,最後不知誰走漏風聲,公主薨逝的消息傳到金陵,太後震怒,派兵将府中一幹奴仆捉拿問罪。奴那幾日正在外地,恰好躲過了官兵,等奴再次返回長沙郡時,才知道府中仆從已被秘密處斬,全府除了奴,無一生還。”
婆婆擡起頭,整個身子都在顫抖:“郡主,您若想問罪奴,奴也認了。這麼多年,東躲西藏,奴逐漸想明白了,奴受公主恩惠良多,公主死得不明不白,奴不能苟且偷生。奴最後來到金陵,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遇到您,親口對您說出這一番話,這封信箋,因為當年變故,所以一直留在老奴這裡,奴将它一并交給您。奴所言,無一句虛言,望您徹查當年舊事,找出害死公主的真正元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