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鸾鳥,破晦而生。
幾乎是瞬間,蕭嬌腦中便想起這句話。
鸾鳥,在苗人心中應該類似于蝴蝶,是孕育苗人始祖的存在,這些石塊上面雕刻鸾鳥,難道,這裡果真是苗人禁地?
蕭嬌心中一驚,舉目四望。然而四野漆暗,除了大大小小的石塊,再也分辨不出什麼。
“難怪他們不追過來,我們竟闖進禁地了……可是,不是說進入禁地之人從沒有活着出來的,我們……”
蕭嬌面色惶然,聲音竟微微發顫。
闫風識沉下目光,月光照在他眼前一爿天地,浮光躍動間,寒意驟升。他凝眸片刻,緩緩道:“這些石刻應是苗人雕刻運到此處,他們能來,說明此地尚且無事,我們今夜就在這休息,等明天天亮了再看看。”
蕭嬌心中的忐忑,漸漸平消。她微微擡眸,月光皎潔,闫風識的臉沐浴着月色,卻慘白如紙,渾沒有半分血色,她心裡一緊,忙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剛剛傷到哪裡?”
闫風識眸光一轉,灰眼掩映着月光,清透得不見墨色。他搖頭,隻道:“想是方才奔波,有些乏累了,不礙事的。”
他語氣清淡,蕭嬌卻猶自不放心,不由擡起手,觸上他額頭。指間冰涼,并沒有發燒,蕭嬌又将目光落到他衣衫上。方才下雨時,他們在密林裡,因樹葉遮擋,所幸裡衫并沒有濕透,不過從密林出來後一路狂奔至此,她記得闫風識一直護着她,縱然那時雨小了些,他也淋了不少罷。可身上火石早已不見了,如今要生火怕也不成……
蕭嬌皺眉想了想,一雙素手探過去,在他外衫上摸了摸,果然一片濕冷。穿這樣的外衣過一晚上,不生病才怪,她抿抿唇角,手又往下滑去。
闫風識在她手探過來的瞬間身子一僵,不過馬上便察覺到她的意圖,知道她是怕自己着涼受凍,心裡不覺湧起一道暖流,他想他如今定是面色很差,但這卻不是歇息就可解決的,他咬咬牙,感受着腹内慢慢騰起的絲絲痛意,下一刻,便見她手滑到衣帶處,似要拉開。
闫風識兀然一愣,伸出手按住了她。
“你要,幹什麼?”他穩住心神,道。
“你外衫都濕了,這樣很容易受涼,快脫下來。”蕭嬌抽出手,欲繼續拉衣帶。
“不用了,我無事。”他似乎真的有些累了,臉上湧上一絲疲倦,然而手卻緊緊按住她,帶着不容分說的意味。
“你……”蕭嬌擡眸,定定望着他。
這一刻,星月隐淡,昏冥光影裡,因為剛剛的動作,兩人挨得極近,呼吸間,若有溫熱氣息在面龐流轉。闫風識凝在她面上,女郎杏眼圓瞪,濃密的睫毛一根根彎彎翹起,黑而亮的眸子裡有一個小小人影,顯得極其可愛,忽而間,他掌心微動,闫風識才恍然,自己竟一直握着她手,先前還不覺得,此刻隻感覺掌心下,那手柔柔弱弱,虛若無骨,不過一小會就将自己的掌心捂熱了,他心中兀地一燙,慌忙間松開手。
蕭嬌暗自松了一口氣,一時隻覺心跳如鼓。兀自坐了片刻,好不容易壓下心中羞赧,又扭頭,才發覺闫風識已閉上眼,靠在石塊邊。
他定然是累極。蕭嬌目光落在他面上。其實若不是那對灰眸,他的面貌也十足俊朗,完全不輸于謝三郎,而多年的辦案經曆,又賦予他比一般同年歲的男子更加沉穩的氣質。蕭嬌看着看着,不禁想起曾經不知從哪聽來的逸事,說闫風識的母親原是金陵第一美人,當年有無數世家兒郎想要求娶,最後卻獨獨對闫風識的阿耶情有獨鐘,不顧家族反對,執意嫁給他。
闫風識的相貌想必與他阿娘像些,不過,想到這,蕭嬌又想起阿婆說過,他阿娘待他并不好,對他非打即罵。蕭嬌抿抿唇,心中又湧上濃濃憐意。
雖然她六歲時,阿娘便離開她身邊,但在她的記憶裡,也記得她阿娘愛她深切,她以為全天下的母親都是如此……蕭嬌聳聳鼻,目光再次落到他清冷的面容上,她無法想法闫風識幼時是怎麼過來的,他那時一定很孤單很無助吧。
蕭嬌胡思亂想着,眼皮也愈來愈重,她靠在石壁上,想了想,輕輕攥着他手,在他身邊慢慢閉上眼。
闫風識這一天真的累極,腹中隐約升起的絞痛亦令他十分不适,原先他隻是想閉眼小憩,可沒想到方阖眼,便跌入混沌不安的夢境中。
夢裡是無邊的黑暗,他仿佛又回到了兒時那間黑漆漆的房間,那個他母親為他設下的囚籠。在那無盡黑暗裡,恐懼裹挾了他。
自他有意識以來,他便知道,自己與旁的孩童不一樣,他生來一雙灰眸,不僅如此,其他孩童可以肆無忌憚在陽光下玩耍,而他卻隻能待在陰暗的角落,隻要稍稍一點肌膚接觸到日光,便會腹痛難耐,如剜心斷腸。
母親痛恨他,罵他是怪物、是不能見光的怪胎。他被母親打得滿臉是血,關在黑暗的房間裡時,曾無數次想過,如果就此死去,母親會不會就不那麼痛苦了。
然而,他終究還是活了下來,換來的是若幹年後,母親一頭撞死在石柱上。
那一日,刻着蓮花紋飾的石柱上染滿了鮮血,母親的屍體倒在血泊裡,面上是解脫的安然,而他站在烈陽下,任憑陽光啃噬着肌膚,痛意将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