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軍醫複又歸來,慌慌亂亂地沖入此間,濃重的藥香自鼻尖萦繞,蕭颦立在門口形容焦急地看着那二人圍在床邊,一點點地撕下那染血的衣物。
“監軍殿下不必憂心,傷口裂開得不大就是看着吓人了些。”
陳伯郎抓了時機上前解釋道。
蕭颦松了口氣,見着那躺在床上沒什麼血色的李璟終是沒忍下心再去念叨他。
“好生看護傷員,若有什麼事,速來報我。”
她最後吩咐道,臨走時複又回眸看了一眼,卻見那人喘着重氣,雙目迷離地對上了她的目光。
蕭颦沒再繼續搭理他,不知是見不得,還是從沒見過得急忙轉身,僅留了那片縷飛霜沒入其間。
城中大營内的炭火燒得極弱,即便是披着鬥篷都覺得寒冷不堪,而蕭颦卻是身形筆直得坐在主位之上,身上穿得還是頭天得那身赤色官袍。
“殿下,您昨日叫拟的文書寫好了,隻是這......”
貿然闖入的副官欲言又止,手中捧着那封薄薄的文書面露難色。
“放過來吧,出去跟外面的人講,沒有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蕭颦睛都沒擡一下地道,接了那文書便将人全都打發了出去。
空空蕩蕩的大營,一抹寂寥在冰冷的空氣中無限蔓延,蕭颦垂着眼,看着案上染血的書信與文書蓦得悲從中來。
忽而想起那日她自新麗歸京,途徑敦州時李璟與陸琛出城相迎。
彼時的天還不似現在這般冷,就是那西北風大得吓人,她與陸琛立在城樓之上看着那星河孤煙,歎着人間天道。
忽而,一滴淚漬悄然落下,暈在被血染皺的紙張上,墨迹暈開正是那句‘緻吾友颦殿下’。
急忙用袖将那水漬擦去,目光下落時竟不由自主得将那信再讀了一遍。
而就在眼過半數之時,一個念頭忽而劃過心間。
蓦然想起自己在新麗待的那些時日,盡管是幫着那群庶出的武将逼宮奪了權,但是他們的交集卻遠沒有那麼深。
與李璟跟陸琛,最多也就是幫着鏟除了長白山處文官大臣們私養得那些親兵,除此之外便再沒了什麼交集,何處又來得什麼感恩戴德?
況且若真如那新麗将領說得那般,又為何李璟前去借兵卻費了那麼些天的功夫,且好巧不巧得正好趕上了他們過來。
如若真是對他們心懷感恩,不說主動出兵,但至少李璟帶人踏入新麗便應有人前來接應。
可若有接應,又為何耽擱了這許多的時日?
蕭颦越想越覺得此事有疑,索性便拿了邊防地圖前來查看。
如今李璟正傷重,她不願意一遍一遍得跑過去擾他安養,況且,即便是過問去了也不一定能得出個什麼結果,倒不如先自己将事情打理明白再跟他一一對照。
說幹就幹,蕭颦即刻清理了桌案,仔細将文書信件收好,又取了鎮紙将那整張地圖在案面上平鋪開來。
邊境布防躍然于前,她握了隻筆在手中細細地勾勒着每條行軍防守的線路,然而到了檀州之時卻是忽而頓住了筆。
記得那時瓦剌四面包圍,燒了糧倉斷了城内的食水供給,李璟與陸琛被困無望突圍去往新麗尋援。
然而檀州靠西,比起敦州來說要離新麗遠了不少,但若是快馬行軍最多五日便可抵達邊境,再行快馬請奏王都也不過再等三兩日即可出兵。
雖說繞了幽雲江,可初冬江水極寒,想要渡江則更是要手腳迅速才是,且這事情李璟也不是第一次做,那時他初次領兵大敗瓦剌就是趕夜路,橫渡了北境流域的幽雲江一路殺入了敵營。
如今這西北流域的江面一沒北境寬,二沒那狂風洶湧,難是難,但遠沒有他十五歲時那般艱辛。
且聽樸允賢昨日所言,李璟去後,他們是即刻點了兵将出手相助的,可卻是為何生生拖了月餘才回來?
諸多疑點浮上案面,蕭颦看着那張龐大的地圖心緒深沉,忽而又思及内閣之于新麗的态度不免又浮出了另一層遐想。
是啊,新麗那地方既種不出糧食又小得可憐,年年供上來的東西還夠不上大越偶爾一次的賞賜,與其說是臣服,道不如說是大越養了個拖油瓶來得貼切。
既要内讧造反又何足為懼?大不了派支邊軍鎮壓了了事,又何苦兜這個圈子鬧上一場?
捧她上來嗎?不會,他們若是真心想捧,也不會繞這麼大一圈,況且,她當初過去的名号可不好聽,說白了就是換了名頭的流放。
若非是她主意提攜了一把退居‘養老’的錦衣衛,恐怕那時就真是孤立無援,死在當場了也不一定。
想到此處,蕭颦心中的那些疑慮漸漸明晰,伸手将毛筆扔在了一邊她一掌拍在了那地圖中央,眸色深沉。
“真是哪裡都少不了你們,如此布局,勞駕費心了。”
她暗自低語道,五指漸漸收緊将面前那質地粗糙的牛皮紙揉在了掌心。
羊毫竹筆應聲滾落,砸在了腳下的桌角旁,墨迹四散而開順着筆杆滾出了一條濃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