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外面世界的小鳥,最後還是沒能飛出囚住她半生的荒地。
“總要有人能活下去。”
慈绯不在意地笑笑,她輕輕撫摸着肚子,淚珠卻沾濕了衣裳。
“你别死!對一個母親來說,她的孩子不是最重要的嗎?”
洮箐用力地抱緊慈绯,祈求着她的停留。
“可天下不止她一個人是母親,為了她的孩子,為了那些母親的孩子……”
“她隻能這樣了。”
慈绯的目光滑過祠堂供桌下最後蜷縮着的幾個幼童,那些懵懂的眼睛中,有着生的希望。
在慈绯的低聲喃呢中,她的身軀逸散,變成星星點點的紅色熒光。
隻餘下一顆黯淡無光的蛋。
而洮箐身上猛地一輕,瞬間的光芒過後,她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的慈氏宗祠寬闊而大氣,雕梁畫柱,石雕龍昂首欲飛,祠堂正中的海螺散發着紅色幽光。
這裡不是曾經那稍顯簡陋的二進院落,沒有随處可見的黃沙。
她已經……
不在幻境中了。
洮箐茫然地環顧四周,無法從前一刻的天塌地陷中回過神來。
她慢慢擡手拭去臉上的痕迹,直到看見蔣澤昀熟悉的身形,她如墜深淵的心,才好似輕輕浮起一兩分。
“你果真是那女人留下的賤種。”
一旁倏然傳來慈寒雲的聲音。
那惡毒的字句聲聲入耳:“那不知廉恥的女人果然陰魂不散,我等慈氏後人居然一直在供奉這差點滅族的禍害。”
洮箐的目光随着他的話語漸漸低沉:“她護了你們一千多年,你竟如此貶低她!”
“是龍族至寶天水定光護佑了我們!”
慈寒雲目光中簇着毒:“如果不是因為慈绯,蕪村怎麼會死那麼多人?你這個小雜種,怎麼不和她一塊兒死?”
“好一個颠倒黑白,實在狼心狗肺!”
怒極反笑,洮箐眼神似刀:“既如此,我也不必和你多費口舌!”
她手中燃起熊熊金光,以掌為刃,朝着慈寒雲狠狠斬去。
情緒的洪流翻湧咆哮着,沒有宣洩的出口。
失去一切的孤絕震顫讓洮箐不想再擁有理智。
沒有人,可以再侮辱她的母親任何一句。
“手下留情!”
祠堂外,慈見山狂奔而來,張開雙臂護住慈寒雲。
“隻有他知道怪物的藏身之處,不能殺他!”
慈見山雙目通紅,跪下苦苦哀求:“你若要殺,便殺我好了。是我未能教好兒子,讓他誤入歧途,犯下彌天大罪。”
洮箐的手中的金光幾乎紮進慈見山的眼睛中,那決然的老頭卻沒有絲毫退縮。
仿佛他的身後,是比他自己重要萬分的存在。
“老不死的,你在說什麼瘋話?”
“我平日裡放縱你在這山中自由來去,都是看在你對龍神忠貞的信仰的份上。你居然想要消滅龍神?!”
可慈見山珍視的寶物卻隻反手拽住他的衣領,臉龐扭曲。
而他隻能用力地搖頭,老淚縱橫。
“兒啊,你醒醒,不要再被那惡鬼迷惑!龍神如此慈悲,怎會要你用邪法收集來的念力?”
“他就是龍神!”
慈寒雲高聲咆哮:“爹,龍族消失後,我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從潮海最民富力強的大國,變成一個靠着半死不活的海螺倉皇度日的彈丸之地,人心渙散,每況愈下!”
“那人帶着神迹降臨,承諾隻要我能複活他,他就幫紅螺國重回極盛之時,再不會有餓殍滿地,戰火千裡!”
慈寒雲張開雙臂,滿臉狂熱之色。
“你對那來曆不明的怪物身份心知肚明,卻為了他幾句輕飄飄的承諾,讓同族受盡折磨,簡直該死!”
洮箐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利刃,一個父親的聲聲悲泣,讓她狠不下心腸。
“你懂什麼?”
慈寒雲目光森冷。
“那些慈氏皇族早已爛到了骨子裡,不事生産隻知享樂,平民連飯都吃不上,他們卻用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大肆祭祀,他們才是該死的人!”
他目光中毫無愧色:“我不過是用他們盲目可笑的信仰來壯大他的力量罷了。隻要他能幫我複國,那他就是我信仰的龍神!”
“你!你!”
慈見山渾身顫抖:“你居然早就知道那怪物的身份!我原以為你隻是太過于盼望龍神回歸,才會輕信了他的話,沒想到……”
“老頭,知道我為什麼瞞着你嗎?”
“你那一套龍神守護世人的說辭,我早就不信了!”
“若他真的慈悲,為何要抛下我們一走了之?若他真的慈悲,為什麼要生下她這樣的怪胎?”
慈寒雲聲色俱厲,他直指洮箐,仿佛在揭露世上最污穢的存在。
“像她這樣血脈駁雜,靈力低下的雜種,連龍形都化不成,如何能守護我們?”
“他從來沒有為我們考慮過,為何還要再信仰他?!”
“夠了!”
赤裸裸的責備和怨怼撲面而來,饒是被冷待慣了的洮箐也燃起惱意,卻有人比她更先憤怒地反擊。
“你與我們一同進了蕪村回憶,難道還不能明白這些悲劇都來自于你們對龍神自以為是的盲目崇拜和自私嗎?!”
“龍神也是萬千生靈中的一份子,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不是無所不能。”
蔣澤昀向來都從容自若的臉上,泛起洮箐從未見過的愠色。
“可你們隻想要一個有求必應的神,隻要他沒能滿足你們的願望,就是他自私,他玩忽職守。”
“一邊隻會望眼欲穿地祈求神的憐憫,一邊還要阻止像慈绯那樣創造希望的人,真正害得慈氏淪落到如此地步的,是你們!”
蔣澤昀的眼中是号呼的狂風怒浪,他迎上慈寒雲似是要吃人的目光,毫不退讓。
“龍族根本不在意伴侶的身份,你們這群仰仗他人鼻息過活的寄生蟲卻偏要指手畫腳,害洮奉永失所愛,害洮箐與母親天人永隔,卻還要大放厥詞指責她的出身。”
“她明明是父母疼愛的珍寶,你們卻一口一個卑賤,一口一個怪胎。真正卑賤的怪胎,也是你們!”
他瞳中的怒浪裹挾着憤慨,侵吞山海。
蔣澤昀的字字句句猶如從天而降的巨石,将洮箐厚厚的心門砸出一線天光。
恍惚間,她仿佛聽見堅冰碎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