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重拍第二十一場,第三鏡。
雕梁畫棟的宮殿在月色中悄然沉寂,道路兩旁黯淡的宮燈将一切暈染得分外模糊,仿佛整個世界都是化不開的濃墨。
柏生拾級而上,往墨色的深處去。
浮動着暗香的寝宮中輕紗曼曼,姿态袅娜的女子斜倚在數片朦胧的紗帳後。
傾瀉的月光将她的身姿勾勒得分外輕盈,無聲而旖旎。
無一處不勾人遐想。
可一身素色衣袍的柏生卻隻眼鼻觀心,拱手行禮。
他說,“娘娘,臣回來了。”
他的聲音在華麗卻冷寂的宮殿内回響,驚得紗帳翩翩舞動。
垂首以待的柏生聽見腳步聲急促地向他奔來,像隻小鳥般飄然而輕巧。
那似乎透出喜悅的腳步聲卻在離他尚有三尺的距離驟然停住。
“你是誰?”
鳥兒低低地開口,嗓音不複剛才腳步的輕妙。
“你不是他,你是誰?”
柏生更加低眉俯首,期盼這昏暗的光不要将他的秘密暴露。
可鳥兒的手固執地撫上他低垂的臉,用冰冷的指尖擡起,力道輕柔卻不容違抗。
柏生隻能擡眸。
他心中隻有孤注一擲的決絕,卻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雙如秋水般的杏眼中。那比芙蕖更嬌豔的面龐,仿佛将整座宮殿都點亮。
可芙貴妃與他對視的瞬間,漆黑的眼瞳中卻仿佛最後一抹光亮也漸漸消散。
隻剩濃得化不開的暗。
“微臣褚鴻,拜見貴妃娘娘。”
柏生又行一禮:“數年不見,一直記挂娘娘。如今得見娘娘能在夜中視物,想來已是大好了。”
其實柏生假扮褚鴻一事,并非那膽大包天的随行宦官一手策劃。
而是褚鴻的授意。
藥石無醫的質子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不甘心有二。
其一,不甘心未能舊燕歸巢,一展宏圖。
其二,不甘心與青梅竹馬的戀人訣别,此生再不複相見。
他即便氣若遊絲,也目光炯然——
“我這一生,虧欠芙兒太多。”
“你必須起誓,此生無論如何都要為我守護她。”
“若有違背,便叫生養你的青田村人全都身首異處,曝屍荒野。”
“若有違背,便叫你淩遲而死,墜入阿鼻地獄!”
柏生知道,褚鴻的話絕不是信口雌黃。
褚鴻籌謀十數載,手下忠心之士不勝其數。即便他身亡命殒,為他奔走的也大有人在。
可柏生不明白,褚鴻為何不從萬千死士中挑一個與自己身量與長相相似的人,更加可信。
偏要選他這吃百家飯長大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兒書生。
那些旁人不曾知曉的,隻關乎兩小無猜的親密暗語。
褚鴻都毫無保留地告知。
其中任何一條,都足以取信芙貴妃。
可褚鴻一樁一件都講與他聽,就好似盼望他不在芙貴妃面前露出破綻,讓芙貴妃相信褚鴻真的回來了。
果然,眼中似是浮起殺意的芙貴妃在聽到他的話語後,面上有瞬間的怅然,而後便放開了鉗住他下颌的手。
她嗓音比剛才更低,有柏生聽不懂的暗啞。
她說:“我已經不再怕黑了。”
她說:“殿下舟車勞頓,早些回去歇息吧。”
“咔!”
或許是監視器将人暗流湧動的情緒放大得太徹底,亦或是作為導演的黃仲瑾對每個情感的捕捉太敏銳。
在這場柏生與芙貴妃的初見中,有些東西不對。
“柏生,你之前都沒見過芙貴妃,怎麼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流露出那樣的眼神?”
“你讓我想想怎麼形容啊。”
“就好像情不見底,又抱屈有愧。”黃仲謹說。
“即便柏生對芙貴妃這命運多舛的籠中雀心有憐惜,你的情緒也不對。”
随着黃仲謹的話語,洮箐回頭望去。
卻見昏黃的宮燈下,紗帳翻飛,一身素白蔣澤昀靜靜矗立在黑暗中。
那雙穿透月光的眼眸始終默默注視着她。
“是我處理得不好,再來一條吧?”
月光的餘韻中傳來蔣澤昀的聲音。
“最後一條。”
洮箐将自己的目光移開,避開那似乎帶着千言萬語的目光。
可洮箐沒想到,再過兩場戲,那個出問題的人,會變成她——
在這場戲中,芙貴妃為了保全柏生,或者說為了保全褚鴻的勢力不被發現,暗中除去了養育孤兒柏生的青田村一幹老小。
柏生對此怒不可遏,深夜沖進承恩殿與芙貴妃對峙。
“即便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他們若不死,死的就是你。”
芙貴妃撫着孔雀羽扇,眸光冰冷。
“停!”
“芙貴妃,柏生現在對你來說隻是一個鞏固政權的棋子。他指責你手段狠毒,你應該一笑置之,怎麼能生氣呢?”
黃仲謹像個大喇叭似地敞開他的嗓門——
“你這樣子,分明是愛不肯愛,恨又不想恨。”
“明明心中有情,偏偏要擺出一副薄涼和尖利的樣子。”
“……你要是不會說話,可以不說。”洮箐說。
“你們是不是吵架啦?”
黃仲謹才不在意洮箐的冷言冷語,一點也沒有眼力見地把頭湊到兩人中間:“有話好好說嘛,幹嘛生悶氣?”
“你還拍不拍?不拍我走了。”
洮箐的孔雀羽扇幾乎要拍到黃仲謹的臉上。
“拍拍拍,我肯定拍。”
黃仲謹像條滑不留手的鲶魚又閃回監視器旁,還不忘跟身邊的人嘀嘀咕咕:“咱們芙貴妃脾氣那麼大,以後柏生有得受喽。”